(' “最后一条,我建议你仍持保留态度——其他几条你说的倒是不错,”邓肯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着,“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本就是片面的,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认为存在一套简单且永恒的‘逻辑’,能够粗暴地解释世间一切,或许这种简单且永恒的‘真理’本身是存在的,但它绝不是现阶段的人类就可以理解的东西,那么在这个基础上,‘世界观被颠覆’本就应该是文明前进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听着邓肯的话,凡娜下意识陷入了思索,她的神色渐渐复杂,片刻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那众神又在什么位置?”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直接跟祂们打过交道,或许远远地看过,但那还不足以让我对祂们下定论,”邓肯坦然说着,“不过我承认两件事,第一,四神在这个世界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至少是作为一种客观个体存在着,第二……祂们在至今为止的时间里,都一定程度上庇护并引导着文明世界。”
凡娜脸上的神色一时间有些错愕,因为在她迄今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不包含任何善恶与敬畏的、如同品评物品般的方式去评价四神——这评价方式毫无敬畏,堪称傲慢,然而当一个从亚空间返回的存在将它们说出口的时候,凡娜却只觉得……
这些字句冰冷且精准,如某种衡量世间的尺子。
就在这时,邓肯再次开口的声音打断了凡娜的思索:“凡娜,不要去考虑太多,你现在仍然信仰葛莫娜,不是吗?”
“是的,我的信仰如一。”凡娜立刻说道。
“没错,你的信仰如一,阿加莎也仍然信仰着巴托克——而你们各自的神明也没有因为你们思想上的变化就背弃你们,赐福依旧,这就说明你们此刻的思考也没有背离祂们,”邓肯很认真地说道,“思考并不一定导致异端,质疑同样如此,思考与质疑之后仍旧选择相信,这才是真正的虔信者——
“保持适当且健康的信仰,同时保持适当且健康的怀疑,尝试了解这个世界,接受它与你所想象的并不一样,接受自己认知中的狭隘与偏颇,接受自己的动摇——说句实话,葛莫娜都能接受你在失乡号上对祂祷告,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凡娜一惊,接着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上城区的方向,看向寒霜最高处的那座寂静大圣堂。
阿加莎此刻想必已经通过“灰风”返回了那所圣殿——她会回到自己的祈祷室中,然后在巴托克的圣像前继续思考与“亚空间阴影”间达成的合作吗?她会继续思考城邦的未来,并做出“妨碍生存便是异端,除此之外万事皆允”的结论吗?
良久,她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喃喃自语着:“……主不在乎?”
“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不在乎,”邓肯耸耸肩,“而从现有迹象上看,死亡之神和风暴女神也确实不在乎——祂们在乎的,可能是别的什么。”
凡娜陷入了思索,一旁始终没开口说话的莫里斯则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您在信仰领域有着如此深刻的思考……我以为您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
“怎么会,只要是尝试解释这个世界的理论,我都一向很感兴趣,”邓肯表情十分认真,“比如现在,我就要去了解另一种尝试解释这个世界的‘信仰’了。”
看到凡娜与莫里斯脸上的茫然之色(爱丽丝除外,她就没明白过),邓肯微笑起来:“城邦中的事情暂时不必操心,接下来差不多该去看看那本‘亵渎之书’了。”
……
雪莉睡着了——在写到第四张口算题卡的时候。
锁链轻微晃动的声音在船舱中响起,阿狗小心翼翼地用一只爪子扶着旁边的黑链,一边立起上半身,用嘴巴叼着毯子披在雪莉身上,又用另一只爪子随意扒拉了几下桌上的口算题卡,以防止它们被雪莉的口水弄湿。
收拾的时候,阿狗的目光扫了一眼那些写满简单加减乘除的卡片,动作微微停顿下来:“……竟然大部分还都算对了?”
它惊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下意识扭过头,却正看到雪莉在睡梦中又调整了一下趴着的姿势,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梦话,嘴角还滴下一道亮晶晶的口水细线。
“……姑且算是认真做了吧。”
阿狗晃晃脑袋,重新趴了下来,随后它定了定神,仿佛是颇为犹豫、权衡了一下,才伸出爪子,从地板上那堆属于它自己的书本中扒拉了一本过来。
书本封面平平无奇,只不过是从任何城邦中都能买到的、平装版的教材,上面印着《代数计算》的字样。
阿狗垂下脑袋,泛着血色红光的眼窟窿里微光忽明忽暗,它静静地注视着爪子前的书本,过了许久,才慢慢翻开它的封面。
但紧接着,它又猛然抬起头,飞快地环视了房间里一圈。
堆放书本的书架上一切正常,房间阴暗处的角落里一片平静,阳光正透过窗户洒进室内,窗外传来的海浪声轻柔舒缓。
“……好,环境安全,排除干扰因素,书本类型仍然是数学……再试一次……第三次测试。”
阿狗咕哝着,终于低下头,开始全神贯注地阅读着书本中的内容。
理解那些公式,记忆那些符号,推演那些数字,从前人的知识与智慧中,尝试了解世界的运转。
一开始这很困难,因为总有些杂念和对周围环境的在意会干扰思考的过程,但很快,阿狗的思绪便沉静下来——一如往常,数学总是能帮助它集中精力,让它沉浸到思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