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 他已经预想到了所有可能的结局。……
周遭是一片黑暗,甚至连纯粹的黑都算不上,仿佛是一团无声困守的迷雾。无论睁眼或者闭眼,都仿佛是一个样子,就像是瞎了一样。
但这却并不是一个无声的环境。耳边仿佛一直有着低频的噪声,像小虫嗡叫,细听却好像没有,只这么时远时近地低低震动耳膜,却又仿佛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简子昭叹了口气,连自己的叹气声都听得若有似无。他的手在眼前覆盖又挪开,视觉没有任何区别,又去捂耳朵,声音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捏了捏拳,试图去感受自己的手,因为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他怀疑刚才自己的动作都是自己的幻觉,其实他根本没有动。又或者动了……总之他根本无法确认。
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极端麻木,脑中一片混沌不堪,没有任何的思考,也没有要去思考的意识。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模糊地听到有人远远地喊道:“简少君,这边请。”
他初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在原地停顿了好久,脑海中的意识才模糊地发出一个信号——刚才好像有一个不同的声音。
这个信号难以刺激到他,用了很久,才让他似是而非地感知到什么,再用了很久,才迟钝地通过他的大脑和身体,经过非常缓慢的思索和转换,才让他意识到这几个字的意思。
他偏头——他想自己应该是偏了头的——但这只是一个因为外界刺激而有所反应的动作,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知觉,并且没有看到正确的声源的方向。
又过了许久,那个声音再一次道:“简少君,这边请。”
应当是又重复了一遍,应当不是自己的幻觉罢?简子昭这样想。
如此又花费了许久的时间,简子昭僵硬地眨了眨眼,突然在一片空茫里,十分陌生地看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可是眨眨眼,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用迟缓到十分异常的速度,才觉得自己眼前似乎有些什么,然后才艰难地辨认出,那似乎可能是一个人影。
而前来传唤他的使官,看着面前这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少君,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他将手里的捆仙锁强硬地套上了简子昭的脖颈,强硬地将他向牢房外拉出来。
简子昭早已没有知觉,双腿根本站立不住,一拖之下便倒在了地上。
但他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被拴住脖子被拖出去的知觉。
他面上被勒得发紫,呼吸都困窒,但他甚至将这样的窒息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甚至连出自本能地去拉住绳索的动作都没有。
他被这样毫无尊严又不顾死活地拖了出来。
使官有心叫其他人都看看他简子昭的下场,特地拖着他从其他牢房前头经过。
有的惊惧,痛呼简少君;有的愤恨,怒骂一番,却连个主语都不敢加;更多的是瑟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生怕被拖了出去,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简子昭全都听不到。
使官一路拖着简子昭从使官殿暗牢出来,走到了东配殿前。慎知正巧出来,看见他来,漠然看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简子昭,对使官道:“就放这儿罢,等清醒了,我再带他进去见尊主。”
使官于是称是,将捆仙锁随意捆到了一旁的廊柱上,对慎知行礼之后便转身走了。
简子昭就那么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从暗室里出来了,但他没有觉得自己出来。
四周是正常的安静,有人来人往,有鸟雀鸣叫,并不嘈杂,但他听不到。他只能听到那种低频的噪声。
他平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直直地落在天空,天上白云漫布,阳光并不刺眼,但他看不到。他依旧觉得眼前是一片空茫。
空气里有拂来的花香,微风温柔地从他身体掠过,但他感受不到。他依旧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如此,他就这么躺在这里。
东配殿前的人不算多,但也是来往不绝。人人走过都看他一眼,却不敢多说半句。
他从白天躺到晚上,又从晚上躺到白天,如此过了两三日,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第四日,他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慎知从殿前走过,偶然看到他眉间抽动一下,这才垂眼瞧了瞧。待发现他手指也在动作,身体仿佛也有反应了,这才叫仙侍来将他抬出去,再去内廷叫医官来。
如此,又花了一日的工夫,简子昭终于进入了东配殿中。
他用尚不能完全控制的仙力帮助自己,勉强算是“走”进了殿中。只是身体依旧不听使唤,步伐极慢,几步的距离,仿佛要摔倒无数次。
他眼前缠着白布,呼吸都好像被困住似的格外艰难,如此分外狼狈地面对桌案侧角的方向,以一种异常怪异的身体姿态,合手躬身,行了一礼。
“见过尊主。”
他似乎都不会发声了,声音含含混混的,几乎都听不出是这几个字。
彤华坐在他身后的窗台上,像看戏一样看着他进来之后一系列动作,如此见他弓腰许久,几乎要站立不住了,才开口道:“简少君。”
简子昭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在自己身后,于是转了过来,茫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日中枢结界开启,在各属族焦灼地观望许久之后,整个定世洲都被神力结界封锁,将他们也尽数困在神洲之上。
过不多时,便有使官从群玉山中鱼贯而出,目标极其清晰明确地奔向各属族的封地。
简氏仙族自然也有使官前来。
简子昭那时就和他叔叔一起并排坐在前堂。他看到走进来的使官,目光落在他们腰间那个代表彤华的腰牌之上,心里慢慢卸了力气,抵着扶手站了起来。
他非常平静从容地跟着使官进入中枢,被单独关在了使官殿暗牢之中。他对自己要面对惩罚的事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要经历多久。
直到此刻,他被释放出来,站在彤华面前的这一刻,他都对过去流逝的时间没有太多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