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宿珩彻底没了耐心:“闭嘴,你可以消失了。”
“很抱歉, 我有我的职责。”然而那道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我必须确保在庆典登台的祭品以最完整的姿态献祭,哪怕是……从未来去而复返的神明本人。”
这话出口,郁宿珩脸上不知道闪过的是讥讽还是厌烦。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终于从高悬的窗棂收回目光,第一次转身看向身后那片黑暗,一字一顿:
“如果我做不到呢?”
他的身后居然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它的材质很奇怪,像是一整块清透的玻璃,但却能将他的身影清晰的倒映其中。
透过镜子,郁宿珩注视着他自己。
“那我无法放您离开。”镜子里的人回答:“不过您终于愿意直面这面镜子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好个鬼。
郁宿珩不耐烦的闭了下眼,可那道声音依旧在说话:“你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吗?”
会看到什么?大概没人比他更清楚了。郁宿珩面无表情的想:
所以看或不看都没有意义。
然而无论他想不想,镜中的映像还是变了。
他的倒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灰蓝色的短发,锋利而冷漠蓝眼睛,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置身之外的疏离。
那是最初的「世界」。
两双一样的眼睛交叠一瞬,而后汹涌的红色从玻璃顶端倾泻而下,像稀释的油漆或颜料。
沉默注视着这极具象征意义,刺目的红。郁宿珩看着鲜红的残余一点一点褪去他身上的颜色,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自傲伴随着一声又一声虚幻的诅咒与那只从眼眶脱离的眼睛一起坠落。
尖叫,诅咒,哭喊,求饶,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与规则亘古而肃穆的宣判一起,几乎遮蔽了他的所有感官。
我恨你!
“你后悔过吗?”那道声音声音穿过过去与未来的夹缝向他发问。
而立于审判中心,神明的脊背却依然挺直,连语调都未曾变过:“你指什么?”
我们诅咒你!
“那场天谴。”它说:“那是一切的开端,也许我们不必如此极端,他们也只是犯了错的孩子。”
它本以为这个问题会让祂犹豫。
可房间中心,作为面临指控的当事人,郁宿珩注视着镜子中一刀剖开胸腔的自己,看着那枚在胸腔中跳动的,不知具体何时变为双色心脏在分离的过程中所滴落的漆黑,也听着耳边依旧回响的诅咒和怨怼,却眼都没抬的一字一顿:
“我不后悔。”
咔哒!
伴随着他的答案,镜子里的人忽然朝他扬起一个看不出意味的笑脸。
胸腔处猛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可郁宿珩的身形没有一丝晃动,依旧冷漠注视着镜中那几乎要撕裂到最下方的肉块,就好像事不关己。
“我恨你!你根本不配成为我们的神!”
耳边的虚幻声愈发清晰,有一瞬间,郁宿珩甚至没能分清身处何地。
“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掩盖你的过错了吗!?做梦!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自私!因为你置身之外的态度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我们诅咒你!千万亡魂因你惨死!你必将在诅咒中死无葬身之地!”
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恨你!
郁宿珩平静的听着,当他闭上眼睛,眼前仅剩无尽血色。
这些声音伴随着他穿过无数岁月,其实里面不只有最初那些神裔的,还有之后一次次新纪元开启之前,所有的绝望呐喊。
由于最初的暴政者与贪婪者被神明收回一切特权并亲自处决。神力的直接介入导致平衡缺失,规则不得已开启第一次神战,以消解残余的波动。
本以为消去那些也许本就不该存在的“特殊,「世界」受罚并被规则剥夺大部分权力,一切都将重新走向平稳。
可直到第二次新纪元前夕,被规则默许放出的郁宿珩于哭嚎与愤慨声中看着那高耸着的,新的“高塔”时,第一次陷入怀疑。
从内战与暴乱,再到扩张与掠夺,第二次新纪元就这么在完全脱离神明干扰的情况下汹涌而至。
自登神后一直陷入静谧与沉睡的「命运」于此苏醒。祂注视着「世界」的眼睛,于无尽忧郁中保持沉默。
再之后,郁宿珩在人群中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崩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