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仍不看他,只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轻易损伤……你点一次灯,便要割一次手,若是往后又要替旁人点灯,便又要再伤害自己吗?”
宁离听他还是斥责自己,一时一怔:“可行之不是旁人。”
。
宁离原本一腔心意都系在他身上,哪知这人醒来后却多是怪怨,心下发乱:“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你躺在这里,闭着眼,好像要醒不过来。张管家慌得很,薛统领也帮不上忙,你体内有黄泉竭,还有镜照幽明在作怪。我没有好好学医术,也没有好好背书,什么也记不得……我不想你出事,我只知道这样能救你。还好剑符早就给了,还好你那天带着。”
裴昭听他越说越快,迎着他微红眼眶,盈盈好似要落下泪来,一时只疑自己是说了什么重话,只一句便教宁离委屈如斯。
便是这沉默功夫,水珠滴答落在手背,烫的人一哆嗦。宁离忽然咬住了嘴唇,不言不语,什么也不肯说了,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滚落。
裴昭纵然心中有千般道理,这时也悉数被堵了回去。他心中叹息一声,心知是再说不了别的,轻柔抹过少年眼尾一抹湿痕,指尖登时被烫的一颤。哪知少年却是一偏头,不让他碰,裴昭再要去,便又往另一处偏,竟是倔得很了。
两人一退一追,许是转的太快,宁离险些要栽下床去,裴昭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回来,没收得住力道,怀中一热,宁离正撞进了他胸口。
或是怕撞着了他,这一次总算不挣扎,可是那泪水滔滔,立时便湿透了衣裳。
这怎的就……
裴昭无可奈何,将人拥着,少不得要柔声哄慰了:“别哭了,都是我说错了话,我知道宁宁是担心我。”
那泪水还源源不绝着,彷佛受了天大的难过与委屈。
“好好地,哭什么……昨天哭,今天也哭。宁宁要变成小泪人了。”
“我不是小泪人!”宁离哽咽着反驳他,“还有,昨天我也没哭。”
算起来裴昭昏迷了一日有余,那宁离赶来时是前日,确然昨天没哭。裴昭心中当真哭笑不得,心道,有力气反驳就好,总比那一味伤心要强。
他又取了帕子,仔细将宁离面上的泪痕都拭掉,却见少年双目微红,只怔怔将他望着,似有迷惘,又是茫然。
裴昭心下一叹,情知逃不过这一劫,也好,便在今天说清楚。心中牵扯酸楚着,面上却微微一笑:
“宁宁可有什么要问我?”
第71章 银耳盅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71.
那殿中一时安寂了,片刻后,终于听到人开口,瓮声瓮气的。
“行之是你的字,还是你的名?”
裴昭如实答道:“阿翁临去前,替我取了这个字。”
又听宁离道:“那你原本唤什么名?”
裴昭仔细看着他神情,道:“我单名一个‘昭’,也是阿翁所赐。”
“哪个‘昭’?”似乎不死心的确认。
“昭昭若日月之明。”他并未多想,自幼听惯的文辞脱口而出,心里忽然却一震,不觉凝望着眼前的少年。
裴昭从来都是惯读诗书的,只是相逢至今,他竟从来都没想起过下句,至今日才发现,原来还有这般巧合。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1]纵然知晓十有八|九是自己多想了,这一下也没禁得住,说好的是教宁离发问,自己却忍不住问了:“宁宁的名,又是哪一个‘离’?”
宁离回答得直白,也甚不解风情:“离别的‘离’。”
于是裴昭那点子摇动的心旌,便立时被扼住,连一点蔓生的枝桠也被掐掉了嫩芽。他心道自己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一般,为了微不足道的巧合而欣喜,而对侧的那人还眼眸澄澈,无知无觉。
一时间只得苦笑。
他知晓宁离当初进京时,甚至不知道御座上的天子换了一位,更知晓宁离后来为了弄清这个乌龙,仔细打探了一番……因为那原本就是他一手促成。
天子裴昭,时年二十又三,如今御极,恰是三年。
宁离不可能再懵懂不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