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缺心少肺的王八蛋。 祝云乐没放在心上。 只觉得肩后连着手肘那一块又疼又痒,像有一群密密麻麻的小蚂蚁啃噬他的皮肤组织和血肉。 他提前回国,买了新手机,随手给裴少舟打了个电话,算是告知对方自己还活着,活蹦乱跳的。 已经预备好听一通唠叨,却不想他没接电话,祝云乐乐得轻松,廊桥上时便开了飞行模式,在飞机上睡了一觉。 他满心欢喜地回到临阳,因为刻意躲开了郑奕惊回家见奶奶的邀请,他难得有些愧疚,想着正好有假,找小朋友一起玩几天好好补偿他。 没想到正好赶上郑奕惊十八岁的生日。 他的伤尚未痊愈,即使有衣领和头发的掩盖,颈后的红痕与结痂依旧很显眼,便没想着进去,只在外面等他们散场出来。 他确实等到一只气鼓鼓的小朋友——却没预料到会听见那么诛心的一番话。 祝云乐没想要怪他的,甚至本能地以为那只是小孩儿赌气,说的胡话而已。 可郑奕惊口中每一桩至今仍在纠缠他的往事、每一个他未曾向人吐露过的细节,都那么清楚。 他问的腔调天真,却满是恶意。 他说你的痛苦和思念全是自欺欺人,他说意外不会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 祝云乐忍着疯乱的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揣度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怎么可以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着这么残忍的话? 就好像他认定了上天会把某些人的幸福剥夺走,却又不允许你哭叫不满,只是因为他认为你确实不幸,但天注定,活该认命吧。 伤口被乱颤的剧烈呼吸刺激地发痛,祝云乐无意识拽住右臂手肘,鼻头发酸,眼前蒙着一层水膜,差点被他气哭。 如果是别人,任何一个人说这种话祝云乐都不会激动成这样。 可他是郑奕惊啊,他的小朋友怎么可以这样? 祝云乐在下一个瞬间接受了郑奕惊只是不懂。 因为他能给的安慰其实仅仅源于他本身的教养和礼貌,而不是切身体会到等量的痛苦,感同身受。 这个道理祝云乐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印象深刻,不想真到这种时刻,还是再度被他抛在脑后。 他不怪郑奕惊,却没法不心存芥蒂。 所以他对郑奕惊说,人不都是突然消失的吗? 不要天真了,没有人逃得过生老病死的命数,你还小,可早晚会懂。 谁能想到,不早也不晚。 在他18岁生日当天,便随着突如其来的剧烈心悸,命运提前给他留下预兆。 郑家老太太在夜里走了,古稀之年,无疾而终。 不要天真了,谁能在命运面前高高在上? 他分明谁都不会放过。 第70章 郑奕惊生日那天,老太太难得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像个在重要日子里要好好打扮的娇俏少女,她换着衣裳让陈阿姨给她挑,哪一件显年轻、看起来更喜庆。 陈阿姨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头发,随口说:“不如叫人来给您做个头发,挑个技术好点的烫个卷,保准比谁都年轻。” 老太太嗔她一眼:“一大把年纪了,不稳重。” 陈阿姨拢好她白花花的头发,笑着说:“好好好,您最稳重。” 她带上老花镜,对着镜子偷偷臭美,回头问陈阿姨:“奕惊呢?一下午不见他人。” “早过去他姑姑家了,”陈阿姨说,“您都问过四五遍了。别着急啊,容先生来电话说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奶奶迟钝地哦了一声,又问:“你告诉奕惊了吗?别把他一个人给落家里。” “那哪会啊,他都十八了。”陈阿姨又重复了一遍,耐下心说,“奕惊他先过去了,在容家等您呢。” “知道了,他先过去了。”奶奶反倒嫌她啰嗦,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又回头问,“怀朝跟宛琼呢?” 陈阿姨一愣。 “自己的小孩一点也不上心,”她慢慢站起身,脚步轻缓,似乎是循着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渺远声音往前走,“小陈,你帮我听听。” 陈阿姨轻声问:“听什么?” “你给我听听……小奕惊他在哪里?是不是又哭了?” 停灵前三天,郑奕惊过得跟做梦一样。 萦绕在他心头的巨大恐慌与无措,全被森冷的白色不由分说遮盖,好像只要盖住了,也就不存在了。 他看不到周围都有哪些人,回忆不起来任何声音,整个灵堂好像只有他自己,两盏长明灯亮了一夜,他也就盯着看了一夜。 唯独没哭,一直都没哭,因为奶奶不会想听见他哭的。 即使他再清醒不过,她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郑奕惊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清醒的梦。 郑尔霖操办好一切,走进郑家,原本镇定的情绪一见他便崩溃了。她红着眼眶将郑奕惊抱在怀里,像是在庇佑一个可怜的孩子。 郑奕惊反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哑声说:“我没事。” 郑奕惊这时才意识到,他一直被奶奶和姑姑保护着,她们都想他做一个单纯快乐的小男孩,最好此生都不要经历成长的苦痛。 可一个人怎么能一直是个孩子呢?奶奶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牵着小男孩的手……郑奕惊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抽条拔节地长大,变成奶奶要仰起头才能看清的存在。 他早就不是小男孩了。 喜宴才刚刚结束,任谁也没料到这出丧事紧随其后。 长子郑怀朝不在,郑尔霖与郑奕惊一起应对前来道节哀的客人。 总有人握着他们的手,说些无甚了了告慰劝解的话。郑尔霖以为他会受不了,郑奕惊撑着单薄的脊骨,面色清冷如常,他微微颔首,所有悲色全掩盖在微垂的眼眸下。 却远比盈着泪花的容子纨,和憔悴的自己看起来更坚强可靠些。 简帆和他妈妈一起过来了。简帆看过郑奕惊,对着灵堂哭得稀里哗啦。 容子纨揉了揉眼睛,总觉得他妈妈看向郑奕惊的眼神有些怜爱的意味在——谁都知道郑奕惊是奶奶一手照顾大的,他们都怕极了他会崩溃。 裴少舟和祝云乐也过来了,郑奕惊不经意间看见他,麻木到极点的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 他不自觉移开视线。 周围的人都没见过祝云乐,不明所以,只当他们是寻常来吊唁的客人。 裴少舟同郑尔霖说着话,也为他身后的弟弟向他们道一句迟了许久的感谢。郑尔霖早已经累了,她遇见的人太多,不记得乐乐是谁,强打起精神同他交际寒暄。 而祝云乐站在裴少舟身侧,悄无声息地看向郑奕惊。他沉默的样子仿佛再一次变成了那个有些阴郁的、不爱说话的屋灵。 唯独眼神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