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值得被孙悟空包庇的,只能是天上的什么神祇。
李长庚刚联想到广寒宫,灵台猛然产生一种警戒,应该是正念元婴冒出来喝止了他。能再这么琢磨下去了,可有些不妙。此事跟自己无关,无关。
他这么迷迷糊糊地修持了不知多久,几无成果,干脆也不打坐了,离开洞府回到启明殿。
恰好这时老鹤也被童子牵回来了,气息奄奄,恐怕大限将至。李长庚来到兽栏,亲自细致地为老鹤梳理着羽毛。原先他经常给它洗羽,后来工作太忙,慢慢就全交给童子去做了。
老鹤眼神浑浊,神智倒还清明,看到主人来了,主动弯下脖颈,张开双翅,静待梳理。李长庚卷起袖子,用拂尘蘸着晨露,一羽一羽洗过去。随着污秽被冲刷,心中的烦忧也被一点一点濯净,当年的感觉似乎回来了。那时的境界虽说不高,可比现在开心多了,甚至还有余暇骑着白鹤去四海闲逛。
“老鹤啊老鹤,你倒好,可以转生投胎,重头来过,我却还得在启明殿折腾。嘿嘿,说不上谁比谁开心呢。” 李长庚摇着头,把拂尘上的须子一绞,一滴滴浑浊的黄水滴落下去。
正在这时,畜栏旁传来隆隆声。这声音李长庚很熟悉,一抬头,看到哪吒站在旁边,脚下踩着风火轮。这次哪吒比上次严肃多了,一拱手:“李仙师,地官大帝有请。”
这次他没和上次一样说三官殿有请,而是明确指出是地官大帝相邀,可见性质要严重得多。李长庚拍拍老鹤:“我的坐骑行将往生,能否等我送走它再说?”
哪吒摇摇头:“金星老,这不能耽误,你也不能带任何东西或跟其他任何神仙讲话。” 李长庚心中一凛,这可不是协助调查的架势。
哪吒又道:“这事我哥不知道。” 这是暗示他别想跟观音求援。李长庚一阵苦笑,这是天庭事务,就算去找观音,又有什么用?三官殿实在忒小心了。
他迅速盘算了一下,他与六耳之间,只有几份冒名顶替案的材料交接,不涉其他。六耳也从来没透露过他在花果山发现的内容,经得起审查。于是李长庚最后给老鹤洗了一下丹顶,伸手抱了抱它的脖颈。
老鹤似乎知道,主人这一去,便再也见不到了,发出阵阵微弱的悲唳,挣扎着要起来驮他。李长庚眼窝发热,连连安抚,头也不回地走出兽栏,跟着哪吒离开。
第三十三章
李长庚到了三官殿,还是那间熟悉的斗室,这次等待的只有地官大帝和另外一个仙吏在。李长庚淡定坐下,地官大帝上来就问:“李仙师啊,六耳现在何处?”
李长庚一楞,三官殿怎么还没逮住他呢?
“他投书到三官殿后,本来等候在殿门口。警鼓一鸣,我们急急命门神去收押,他却径直走脱去了下界,至今不知下落。”
李长庚暗暗惊叹。这六耳到底是山野长起的妖怪,极为敏锐。一见三官殿警鼓响起,掉头就走,三官殿做事慢吞吞的,哪里抓得着他。
问题是,六耳怎么还能触动警鼓?那可是非大事不响的。
“六耳之前是不是来过启明殿?” 地官大帝板着脸问。
“来过。” 李长庚不待他们细问,先自己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六耳的诉状就在启明殿,我可以让织女送过来。
若是往常情形,光是“织女”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对方知道深浅。不料对面两位这次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让他继续说。李长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六耳几次来寻他的事都说了,包括取经路上冒充悟空三打白骨精,也一并讲完。
地官大帝听完,不置可否:“李仙师可知道六耳下落?” 李长庚道:“我与六耳的来往,就这么多了。他去了哪里,我可不知道。” 地官大帝身子朝前:“六耳举发的材料,你看过吗?”
“我知道六耳在花果山找到一些东西,但他恼我不肯帮他,根本没拿出来给我看。”
“此言确实?”
“确实。”
地官大帝忽然冷笑:“那么你为何去兜率宫那里,问老君打听孙悟空窃金丹的事?”
李长庚没料到对方的质疑居然是这里,一时楞住了。他心思飞快地转动数圈,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奎宿告的密。当时他跟老君聊天,旁边只有奎宿在旁边烧火,肯定是他向三官殿举发的。
他千算万算,居然忘了这里还伏着一个意外。可见一饮一啄,皆有前定啊。李长庚略微收敛心神,解释道:“我去兜率宫,是为了感谢老君调派金、银二位童子下界襄助护法。孙悟空窃金丹,是我们无意中闲聊谈及的。”
“无意?” 地官大帝重复了一下。
“这是老君主动提的话头。大帝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整个谈话写下来,请老君确认。” 李长庚也有点着恼了,他好歹是启明殿主,怎么跟审犯人似的。
“你之前是不是还去了广寒宫?”
李长庚没想到他们已经调查得这么细了,遂坦然道:“那是为了处理取经队伍里的二弟子与三弟子纠纷。”
“我们也需要一份你和广寒仙子的对话记录,以备查验。” 地官大帝道。李长庚道:“我身为启明殿主,身系关要。如果要我配合调查,麻烦先给一个说法出来。”
李长庚算定了,地官手里肯定不会有成文的批示,故而故意将他们一军。地官大帝皱眉道:“启明殿主,你也是老仙官了,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悟空窃金丹也罢,天蓬闯广寒宫也罢,都是揭帖里明示的消息,尽人皆知。我谈论公开信息,怎么就严重了?”
“不是说那两桩事,我是说六耳举发这桩事。”
“我连他举发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体会到严重性?” 李长庚一摊手。
对这个反问,地官大帝“噎”了一下:“天条所限,我不能说。但我老实告诉你,老李你最好不要隐瞒。现在是我在跟你谈,不要等到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来跟你谈。”
三官殿管的是人间福祸、天条稽查,若是雷部正神来问,就是直接审案了。
李长庚态度不卑不亢:“我适才说的,句句属实,真的没有半点隐瞒。” 地官大帝敲了敲桌子:“不要有对抗情绪。我问你,他刚去完你的洞府,就去三官殿举发,其中必存因果。那个六耳不过是一个下界小妖,哪里来的胆子和见识,敢去三官殿举发?一定是背后有人挑唆。”
李长庚无奈道:“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六耳最初向启明殿投状子,是关于孙悟空冒名顶替修仙案,因为我迟迟未予解决,他才铤而走险,想要去三官殿给孙悟空闹个难看。”
地官大帝压根不信:“扯淡,多少年前屁大点事儿,到现在还能有这么大仇怨?”
李长庚闻言正色道:“若是从前,我也不信。不过取经护法这一遭走下来,我有个心得,好教大帝知道。都说仙凡有别,那些下界生灵固然难以揣度仙家心思;我们仙家,也不要轻易以自家高深境界,去评判他们的境遇。”
地官大帝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我之前在宝象国经手一次护法,有个凡间公主叫百花羞,被思凡的奎宿一关就是十三年。对奎宿来说,这不过是赶在点卯之前下凡去玩玩,十几天一弹指的功夫,对那凡间女子来说,却是小半生的折磨——你我天上的一日闲情逸致,她们人间就是一年血肉消磨。”
“喂喂,你扯远了!”
“我只是提醒大帝,做神仙虽然远离凡间,至少要修一修移形换位的心法。咱们与天地同寿,凡人却是朝生暮死。蚍蜉固然不理解巨龟,巨龟又何曾能理解蚍蜉?那六耳这些年来孜孜不倦地一直举发,可见此事已成其心魔,他真的会因为这癣疥之执,做出偏激行为。”
“这么说,你是在替六耳辩护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