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一直看着姗娘。 可今日乃是霍老太爷的寿宴,他们不能离开得太久,终究要从香樟树上下去。只是当他先行从树上下来,却听见姗娘支支吾吾:“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他觉得莫名,又担心这棵树太高,担心她下来时会不小心脚滑受伤。 便自然无意先走一步。 “那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哦。”姗娘见他不走,转而对他说。 他后知后觉终于醒过神……原来,是上树容易下树难。 于是,他如姗娘所言转过身不偷看。 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得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停传来,是小娘子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从树上往下挪。 良久终于安全回到地面,他清楚听见姗娘长舒一口气。 转过身去看她,一时没有能控制好表情,只见她睁大眼睛:“不许笑!” 姗娘嘴上这样说着,却不知自己一张脸早已涨红,强撑起来那点小小气势全无威慑,徒增可爱。即使过去二十余年,他依旧可以轻易回想起那一天的日光和煦、清风温柔,而那个无比可爱无比美好的小娘子也从此占据他的心尖。 正是那天,他从姗娘口中得知上元节那盏花灯的事情。 姗娘说过不必放在心上,然而他上了心。 他始终记得发现花灯被毁坏时姗娘失落的模样,纵然是个意外,因意外而生的沮丧却不是假的。 那时他心里模模糊糊生出念头,想为姗娘做一盏花灯哄她开心。 学做花灯于他不困难。 用心做好的花灯要怎么送到姗娘手中更费心。 幸而没过多久又到乞巧节。 这是小娘子们的节日,到得乞巧节,姗娘多半会出门,他便也带上自己亲手做的花灯出门。 比起前两次偶遇,这一次见面格外不易。他在长街徘徊至夜深迟迟未能觅得姗娘的身影,明知夜色越深见面的希望越渺茫,但执意迟迟不愿离去。 好在老天爷眷顾。 人群散去以后,他反而等来姗娘。 他记得那日姗娘一袭紫丁香色缠枝花罗衣裙,步履翩翩走到他面前。 姗娘很惊讶:“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没能回答姗娘的问题。 一刻之间,他心口怦怦怦狂跳,唯一顾得上的便是高兴,也是在那一刻,觉得所做一切都值得。 再到后来…… 定远侯府的媒人上镇国公府去提亲,婚事定下来,又在一个良辰吉日,姗娘与他结为夫妻。 “能同你娘亲做夫妻,便是我最大的幸运。”回到荼锦院,林苒依然在想自己爹爹娘亲的相遇相知,在想她爹爹的这句话,以及当说出这句话时,她爹爹脸上那一种难以言说的动容。 因为发自肺腑,所以格外情真意切。 因为一腔真心从未交错,所以那些回忆历久弥新闪闪发亮,而回忆里的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是美好。 难怪爹爹从无再娶之心。 这样甜蜜的感情、这样美丽的相遇再不会有。 而她将嫁给太子。 林苒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帐幔,眼前浮现太子那张脸,继而回想起来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 美好么?以桃源寺后山初见的情形而言,实在谈不上。 更无什么怦然心动的甜蜜。 不过几次接触过后,起码不至于讨厌这个人。 便算不得最糟糕。 林苒想着又笑,凭她这般看得开,往后的日子也不应当太难熬。 如此在一通胡思乱想里,她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依旧是那个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林家小娘子。 日子照样得好好的过下去。 出嫁的一应事宜也开始准备起来。 外祖母专门让裴嬷嬷来定远侯府暂且住下,帮着她一起打理这些事。 王溪月得知林苒被选中为太子妃、将来会是她的表嫂,却比任何人都更激动兴奋。还有什么比 能同自己喜欢的小娘子亲近更值得高兴的?她专程登门道贺,约定以后两个人常见面,更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想知道宫里的事可以问她。 如乐安县主这般的真心为林苒欢喜的又无疑是极少数。 林家忽然出个太子妃,尤其在与沈家发生摩擦以后,如是种种落在外人眼里,难免深想几分——若非太子殿下执意求娶,陛下焉能轻易点头同意? 先前京中那点沈家有意散布、与林苒有关的风言风语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太子为何会相中她。 “有说太子此举分明是想笼络定远侯府的。” “有说太子故意与陛下做对的。” “有说皇后娘娘相中小姐,才替太子定下了小姐为太子妃的。” “甚至还有说,太子对沈家厌恶已久,迎娶小姐,是为了恶心沈家的!” 林苒听着春鸢口中这些越来越离谱的传闻,险些噎住。 恶心沈家?一国太子,有意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恶心区区一个户部侍郎……这些人可真能想。 但太子有求于她,谁又能想得到? 林苒轻笑,将毛笔搁下,欣赏起自己的画作。 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儿能为自己爹爹做的事情已然不多。那便能做一件是一件,她将爹娘第二次相遇时的场景画下来,准备送给自己爹爹留个念想。 这幅画下笔慎重,来回琢磨,花费许久时间终于画成。 悄然之中,到得五月。 六月的婚期已是一日较一日离得近。 皇家规矩礼仪繁杂,宫里遵循旧例提前谴了女史、教引姑姑来定远侯府负责教习林苒大婚礼仪与宫里的规矩。 宫里来的人侯府不敢怠慢。 对林苒这位未来太子妃,无论女史或教引姑姑皆颇为客气,如此一番相处下来彼此印象都不错。 不知不觉,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日已至。 林苒,要出嫁了。 第12章 第12章了不得的太子妃。 府中小姐嫁入东宫自然不是小事,整个定远侯府为此准备许久。 到得大婚当日,侯府上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而作为那个出嫁的小娘子,林苒安安静静任由喜娘领着人为她梳妆打扮,偶尔会开口提一点儿要求。不似许多小娘子出嫁时那般紧张忐忑又心怀期待,她心绪平和,心底的一池春水难泛涟漪。 但当拜别父兄之时,这份内心平静终究轻易分崩离析。 那一刻泪水涟涟,情难自抑,仿佛这几个月来压抑在内心深处自己也未能觉察的情绪在今日彻底爆发,只想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纵使登上厌翟车,林苒仍不住流泪。 悲伤与难过的感触不甚浓烈,唯有萦绕心口的怅然久久不能散。 泪水止不住,眼前也变得雾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