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下午两点。
菜市场里,浓重的海鲜腥臭味累在下水道里。堆放垃圾的地上,满是削下来的鱼鳃、鱼鳞和剥出来的鱼内脏,血呼啦擦,围着苍蝇。
卖鱼的阿才叔在左边第四个摊位,他正在“宰”一个外地人:“四斤重,我真不唬你。”
他拿着一只没什么生气的面包蟹,要往外地人的手里送:“我的秤量出来就是这样,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拿一下试试,是不是有四斤重量?”
行外人定是不懂凭手量出螃蟹的重量,阿才叔显然是在靠他的“战术”做生意。
买面包蟹的男人穿着亚麻质的米色衬衣,卡其色外套,挎着一个皮质的相机包,远看他身材高挑,走近看了,发现他其实并不瘦,只是因为太高,肩膀偏宽,所以显得高瘦。这衣着打扮和长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不是本地人,说话的口音甚至不像是本国的。
“那么,一只多少钱?”他的口音微有些舌叶音,大概不是生活在东亚语言区。
“价格挂在这里了,透明公开,一斤两百三,四斤九百二,我可以只收你九百。”阿才叔拿起袋子,已准备要把那只面包蟹装袋。
“蟹钳都空了,怎么会有四斤重?”边羽走到鱼摊前,把那两个木笼放在阿才叔摊边干净地上。
“量过秤的啊。”阿才叔再次将面包蟹放在电子秤上,“你看!”
“你的秤子有问题,公平秤就在那里,拿去那里秤一下?”边羽的目光投向街口放着的公平秤。
阿才支吾着“啊”了一声,边羽已经拿起他的螃蟹走向公平秤。
“二斤八两。”面包蟹落在公平秤上,边羽念出上面跳定的数字。
阿才叔下拉着脸:“这是因为螃蟹拿出来太久了,水分都流干了,我这螃蟹都快让你搞死了!”
回到摊子边,阿才叔相当不愿意地以二斤八两的价格把螃蟹卖给外地男人。
外地男人付完钱,笑着对边羽说:“谢谢。”
买面包蟹的男人走了,阿才叔气急败坏地质问边羽:“你拿木笼来就来,坏我生意干嘛?”
边羽淡回应了句:“诚信才能做长久。”但他承认,他这次“破坏”阿才叔的生意,是对阿才叔卖过半死鱼给四叔公、且不结木笼钱的事感到不快。
总是不能让这样贪得无厌的人一直顺顺利利。
阿才叔把捞鱼的网丢进水桶里:“做街坊邻居的生意我都很诚信,一年半载的才遇到这样外地客,难道要让我吃亏吗?”
阿才叔流着老练的市井气息,他深刻地认为,碰到不懂市场的外地人没有坑上一把就是蠢笨。
边羽反驳他那句“对街坊邻居很诚信”的话:“你当初也想过要‘宰’我。”
阿才叔眼神一闪,撇过脸去:“那时候谁知道老光棍会冒出个‘孙子’?”他又重新拿起捞鱼网,捞起一条罗非鱼,用塑料袋装好给边羽,“这条给你四叔公的,谢谢他给我做的木笼。”又捞了条海鱼,“这条送你的,你以后没事少来我的摊子。”
海风翻着咸味,海水近看不那么蓝了,它是沾着天空的光,放远看和蓝天没什么两样,走近看又是透明的,或是能看到底下泥沙的灰。
边羽把那条海鱼放进海里,失水久的鱼接触到海水产生应激反应,弹跳着往岸上游,又被海浪打进水中。没一会儿,它奄奄一息随浪去了。
边羽这下看出它活不久,望着它被浪花越冲越远。
至于那条罗非鱼,他送给在海滩边摆烧烤摊的一对夫妻。四叔公自从吃过那条半死的鱼住院过后,就不爱吃鱼了。这条鱼拿回家里去,只会让他膈应。
送给烧烤摊,无论那对夫妻是自己蒸了,还是烤给别人吃,总归是好去处。
海边城市的天气是这样奇怪,还蓝着的天,忽然下起雨。
边羽躲着雨来到沿海的一家咖啡厅,头发好在没全淋湿,穿的衣服正好有兜帽可以遮挡他一段路。
咖啡厅里没什么客人,服务员聚在后厨忙活。
厨房里厨师在问:“那只面包蟹做什么味的?”
服务员问:“什么面包蟹?”
“刚才店长买回来的那只。”
“他之前说蟹黄做小面,蟹肉就做柠檬姜汁。晚上才做,他几个画家朋友来的时候上。”
“哦!”
雨声很大,谁的声音都听不清。
边羽站在门口把衣服上的雨水拍干,找到靠玻璃墙的座位坐下,玻璃墙的视野被天台长下来的蔷薇树遮去了一角。
视野中的海一下子全变灰蓝了,海面要被大雨砸开洞坑似的,浪花攀着灰暗的天,往岸上赶,重地击打在礁石上,如此重复不歇。
视觉上的错位,边羽仿佛见到兽一样的海浪,正在拍打玻璃墙上方的蔷薇树。
玻璃幕墙洇着水雾,攀援的蔷薇枝蔓好似网着海与天。边羽坐在藤椅上,淡金发梢凝着雨珠,泛着微光。
服务员踩着潮气走近,菜单从漆盘滑落半寸,她慌忙去接,才发现自己看着这位貌美客人失了神。
“你好,请问喝点什么?可以菜单上点,也可以扫码点餐。”服务员平了平呼吸,让滚烫留在耳根上,脸上极力保持敬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