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至今记得,太子殿下孤影落寞地立在梅树下,解不开眉间的忧愁。那时他仰望着满树梅花,轻声叹息着生于官家,几多无奈。
彼时,不过是因李皇后执意施压,要给东宫立太子妃罢了。
为何如此小事却似一道无形枷锁,能将太子殿下困于方寸之间,不知如何破局呢?
崔羌双眸漆黑如渊,眼中希望彻底黯了下去。
当初回宫后那骤然冷淡疏离之举,在此刻有了答案。
这一刻,胸膛里那颗心似被碾碎,冷汗顺着脊背滚落,悔痛恰似决堤洪水,将他彻底吞没。
子时,夜色似浓墨般浸染着屋内,崔羌又梦见太子殿下了。
梦中反反复复皆是他手持利刃,亲手将其无情嵌进了穆翎的身体,他口中字字句句裹挟着羞辱恶意,斩断了两人最后的一丝情谊。
崔羌从梦中惊醒,他目光触及置于桌案上那柄匕首,鬼使神差般伸手握住,指尖摩挲着冰冷刀柄。
那时,他一定很疼吧……
这般想着,崔羌眼眶泛红,指尖用力缩紧,满心念着奔赴黄泉,欲将这匕首狠狠刺进自己胸膛,伴他左右,赎清罪孽。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触碰到肌肤之际,崔羌心底那缕执念恰似暗夜里摇曳不灭的烛火,再现眼前。
他固执坚信,他定还存活于世,不见其人,不见其尸,怎能轻易放弃?
就这般,靠着这缕念想,崔羌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备受煎熬、漫长无尽的日夜。
桃源山。
苍幽老人虽年事已高,眼神却透着洞悉世事的锐利,自与穆翎一路同行,便悄然留意到他神色间那一抹难以掩饰的、罕见的冷冽神情。
直至踏入屋内,吱呀作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苍幽老人才打破沉默,嗓音略带沧桑却温和问道,“那煜王可是小叶的旧相识?”
一语仿若惊雷,在穆翎心间轰然炸响,他心尖一颤,手中原本稳稳握着的茶杯,陡然离了手,猛地掉落在地,清脆声响在静谧屋内格外突兀。
穆翎慌乱俯身去拾,试图借此遮掩脸上的慌乱,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将内心的波澜暴露无遗。
苍幽老人悬壶济世一生,已然看遍人间冷暖,心境比寻常人通透豁达。
见穆翎这般模样,他并未穷追猛打,而是拉过把旧木椅,缓缓坐下,继而轻声开口,话语中满关怀。
“徒儿啊,人生之路,恰似这山川起伏,有高峰,便有低谷,过往种种,无论喜乐哀愁,皆是命中注定之景。莫要总是深陷往昔泥沼,困于过去之事呐。”
穆翎心乱如麻,却仍下意识地矢口否认,“没有,师父你知道的,徒儿哪有什么旧相识,更无家人。”
说着,他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酸涩与牵强。
“也没有所怀念之人?”苍幽老人目光平和,却似能穿透人心。
“没有。”穆翎垂眸,声若蚊蝇般应道,避开师父的目光,双手不自觉攥紧衣角。
苍幽老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好笑,打趣道,“那我乖徒儿整日带在身上,宝贝似的端详的白玉坠是打哪来的?以为师的眼光一看便知那玉坠应是一对儿,可是哪家丫头给的定情信物呀?”
穆翎身形一僵,脸上神色瞬间凝固,双唇微张,嗫嚅着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解释,只觉满心话语卡在喉间,进退两难。
穆翎每逢独处发呆之际,总会小心翼翼取出,置于掌心,细细赏玩,那珍视模样,苍幽老人瞧在眼里,疑惑久矣,此刻终是问出。
见他这般窘迫,苍幽老人神色转正,又语重心长道,“徒儿,师父还是这番话。人生呐,没啥可藏着掖着的,喜欢便喜欢了,或许不尽人意,甚至与初盼背道而驰,可彼时的快乐也好,悲伤也罢,于当时的自己,那都是真真切切的。莫要逃避,往后余生,山高水长,当以快意洒脱为本。”
穆翎短暂地晃了会神,原本紧紧皱起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可师父不知道,他并非逃避,他是真的不想要了,过往一切,是真情是假意,那都是属于穆翎的。
“可徒儿现在是苏叶不是吗?”
穆翎抬眸望向苍幽老人,似满心疑惑,他每逢暗自思忖往昔时,师父向来对自己身世过往缄口不提,今日这般长篇大论,反常至极。
窗外,原本摇曳生姿的翠竹,此刻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光线透过窗棂,洒下几缕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