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哀兵必胜”,这个道理,适用于此时的羯人。生死关头,羯人抛开一切顾虑,拼命杀向雍城守军。
雍城守军只剩一万两千人,众人都站在城墙上,死守不退。戚归禾指挥众人迎敌,他高喊道:“守城,保家,护国!!”
戚归禾重伤未愈,勉强算是半个武功高手。他的右手能扎出飞镖,左手还能挥剑砍刀,杀敌的气势丝毫不弱。他把炮兵、弓兵、弩兵排成一队,命令他们射出一片箭雨火海,杀得羯人接连后退。
羯人还有四个将军,这四人武艺高强,攻势十分猛烈,戚归禾不能与他们正面交锋,戚归禾的右手无法使刀,武功远在他们之下。
羯人已经察觉到了戚归禾的弱点。那四个将军竟然聚集在一起,同时扑向戚归禾。他们杀气腾腾,刀下挟着一股疾风,直劈戚归禾的命门。
羯人的风俗是很奇怪的,戚归禾曾经也听说过,羯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不能当众流泪,谁要是当众流了一滴泪,谁就是懦弱无能的鼠辈。
在羯国,懦弱是最极致的侮辱,兄弟姐妹之间,可以互相取笑,却不可以骂对方“懦弱”,在羯人看来,“懦弱”是一个人最大的缺陷。
如今,那些羯人将军也是视死如归,在他们之中,竟有一人双眼泛红,热泪夺眶而出,他在心里悼念死去的同胞,他身影一闪,手上纵刀如狂。
他是羯国第一高手余索的长子,名叫余度,他的年纪与戚归禾差不多,武功与戚归禾也差不多。可惜,如今的戚归禾负伤在身,远不是余度的对手。
众多士兵为了保护戚归禾,前赴后继地扑向余度,余度一刀斩开他们的腰腹,他们的死状就像左良沛一样,上下分离,整个人断成了两半。这种死法也叫“腰斩”,极其痛苦,是一种酷刑,受刑者不会立刻死亡,只会在长达一两个时辰的等待中受尽疼痛折磨,缓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城墙上的守军尸体堆积如山,戚归禾不愿在众人的背后躲藏。他提起长刀,和余度过了几招,余度的刀尖向他戳来,他的眼前刮过一道凌厉剑风,挑开了余度的刀锋,他侧身闪避,恰好看见了谢云潇。
谢云潇身上的衣袍完全湿透了。他的左肩已被弓箭刺穿,露出一个豌豆大小的血窟窿,他仿佛没有一丝痛感,抬手挥剑一刺,剑光威力极强。
谢云潇站在城墙上,始终不曾后退一步,他的背后不仅有戚归禾,还有华瑶。他宁死也要保护他们,剑下的杀招越发凌厉,极尽暴烈,极尽凶狂,甚至用上了不死不休的打法,他飞快地斩杀了两个羯人将军。
华瑶看着谢云潇的背影,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她的双腿伤势严重,腿上的伤口被洪水浸泡之后,泛红发肿,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她的内力也快耗尽了。她握紧双拳,把自己的骨头捏得嘎吱作响,如果敌人打过来了,哪怕是用拳头,她也要锤碎敌人的头骨。
华瑶很想冲上前线,把敌人全部杀光。只可惜,她的侍卫已是半死不活,她自己也无法冲锋陷阵,她只能看着谢云潇杀敌。
华瑶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的双腿血流不止,染红了一块石砖,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城楼上的守军纷纷赶来救她。有一名年轻的士兵把她抱起来了,她转头望去,羯兵羯将又杀了过来。
戚归禾率领一群士兵,尽力掩护华瑶撤退。
不知道为什么,华瑶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名叫余度的羯人,真想一拳打爆他的头骨。
余度距离华瑶越来越远,华瑶忽然发现,余度的身法很诡异,他不惜负伤也要把谢云潇和戚归禾引到城墙边上。
华瑶大惊失色,大喊道:“他要学左良沛!戚归禾,小心!”
华瑶话音未落,余度飞身一跃,猛然攻向戚归禾。
谢云潇一剑横斩余度的脖颈。余度身法极快,他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故意承受了谢云潇这一剑,他的双腿都被谢云潇砍断了。血水喷溅,他张开双臂,死死抱紧戚归禾,扭向另一位羯人将军的刀尖,那刀尖极快地刺破铠甲,刺入戚归禾的胸膛。
谢云潇反手一剑,斩断了羯人将军的臂膀。
纵然如此,戚归禾的胸膛也被喷涌的鲜血浸透了。
戚归禾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他还在指挥官兵,追击羯人。他父亲派来的四位大将已经全部折损,雍城的守城将领也被羯人砍成了残废。杜兰泽连日操劳,体力不支,咳血不止,只能躺在床上休养……如果戚归禾此时撤退,没人能接替他,谢云潇也不能。
雍城的将军们一致认为,洪水爆发之后,官兵就能战胜羯人,然而,羯人也会拼死一搏,死战不屈。
两军交战的紧要关头,戚归禾高喊:“杀敌!守城!保家!护国!!”
这是凉州军营的第一条军规,戚归禾从小熟读的军规
。他强撑着一口气,浴血奋战,直到羯人越来越少,官兵占尽上风,他才领着一批伤员,退到了城楼的后方。
雍城,守住了。
戚归禾笑了一声。他张开嘴,想和谢云潇说话,谢云潇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的喉咙里泛着咸腥味,他低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戚归禾拆开身上的铠甲,他看见自己的胸膛又浮出了一块瘀血紫斑。
谢云潇见状,二话不说,立刻把戚归禾背起来,跑向汤沃雪所在的医馆。
其实谢云潇已经气衰力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来的力气,他的轻功竟然比平时更快一些。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雾气飘荡,露水沾在松叶上,迎着朝霞,闪闪发光。
谢云潇背着戚归禾一路飞驰,撞碎了雾气霞光,戚归禾断断续续道:“我……答应了父亲,镇守凉州五十年……也许……做不到了……”
谢云潇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一向言出必行。”
戚归禾听见谢云潇喊大哥,又想起了华瑶,呢喃道:“我答应过华瑶……送她凉州的鹰,凉州的马……我给不了……你代我……代我送……”
“我代不了,”谢云潇低声道,“大哥既然答应了她,就应该亲手送给她。”
谢云潇的背后一片潮湿,那是戚归禾的心头血。谢云潇的呼吸停顿了一瞬,他的脚步迈得更快,像是一道残影,从地上一晃而过。
这一战,他们战胜了羯人,胜得如此惨烈。羯人二十万大军之中,高手如云,雍城只能损兵折将,纵然如此,谢云潇从没想过戚归禾可能会死。
戚归禾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
谢云潇的语气越发坚决:“别说话,汤沃雪一定会救你。”
戚归禾却说:“我最……对不起她。”
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戚归禾喃喃自语:“我最……对不起阿雪……害她……担心,这辈子……最好的事……与她相识一场……你、你帮我告诉她……我对不起她,她要好好活……”
谢云潇穿过街道,闯入一座医馆,眨眼之间,他飞奔到了汤沃雪的面前。
汤沃雪正坐在院子里,分拣药材,她的身旁摆着一只竹编簸箕,簸箕上铺着一层草药。她看见戚归禾,手腕一抖,簸箕打翻了,草药也洒在了地上。
汤沃雪脸色惨白,抬手接住戚归禾,可惜戚归禾已经认不出她,他的身体太凉了,凉的像冰,他说:“我快死了……别管我……阿雪好好,活下去……好好……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