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你!”华瑶怒骂道,“你这畜牲养的贱种!!王八蛋!!”
晋明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他听见水缸爆裂之声,依稀瞥见一扇窗户开了亮光。他拼尽一口气,爬到窗台上,才刚探出半个身子,守在楼外的谢云潇一剑猛砍下来。
晋明旋身跃起,反手横刺谢云潇,冷不防一道剑光自左向右扫过他的头顶。
红光崩现,鲜血飞溅,晋明连忙后退,只觉脑袋轻飘飘的、空荡荡的,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抬手一摸,摸到突兀的颅骨,才知自己的脑袋仅剩右侧一半。
晋明惶恐地瞪大右眼,眼底倒映着熊熊火光,照得华瑶宛如九天玄女。
晋明断断续续道:“弑兄之人,罔顾人伦……你逆天违命……不得好死……”
华瑶依旧戴着面巾,只露出一双澄明的眼瞳。
她的眼角沾着几滴血,那是兄长的鲜血。她还笑得出来:“皇兄,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会被自己的刀下冤魂生吞活剥,你作孽太多,根本没办法化作厉鬼,找我报仇呢。”
晋明头晕目眩,恨意滔天。他躺在地上,血水从嘴角流出,短暂一生中的诸多场面,似是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他看到了父皇、母妃、太后、朝臣……这一生享尽富贵荣华,到头来竟然一事无成,还被华瑶一击毙命。
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回忆起十四年前的某一天,华瑶年仅四岁,她的生母去世了,太后派人接她进宫。她一介贱民之女,木木呆呆地低着头,站在御花园里,浑似一条丧家之犬。
萧贵妃高坐楼台之上,哂笑道:“好可怜的小丫头,活不了多久了。”
萧贵妃的侍女附和道:“娘娘所言甚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丫头,命薄福薄,偏要进宫,生死存亡都是没准头的事儿。”
年仅十三岁的晋明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御花园的树木茂盛,花草幽雅,就在这一刻,淑妃分花拂柳,翩然而至。那日的淑妃穿着轻罗长裙,腰系丝带,发簪玉钗,行走时姿态曼妙,堪称步步生莲。
淑妃也才二十岁出头,圣宠不衰,久未有孕。她膝下无子无女,对华瑶喜欢得紧,忍不住把华瑶抱了起来,再坐到一张石凳上,华瑶便搂住她的肩膀,满心委屈似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淑妃拿出手绢为华瑶擦泪。华瑶哭得更伤心了,抱着淑妃不撒手,啜泣着喊道:“娘亲,娘亲……”
萧贵妃见状一笑,低叹道:“淑妃也不怕惹祸,不是她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养不熟的,这世上多的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晋明,你给我记住这个道理,你要握紧权柄、恩威并施,偶尔从指缝里漏出些肉末儿,群狼就会围着你转,奉你为头狼,视你为龙首,你听明白了吗?”
晋明躬身道:“谨遵母妃教诲。”
他侧目,又见淑妃温柔耐心地哄着华瑶,他便心想,等到二十年之后,他高居上位,独享帝王之尊,而淑妃、华瑶这等软弱无能之人,皆要跪伏在地,仰瞻他的天颜。
世事光怪陆离,颠来倒去,晋明怎么也料不到,昔日壮志未酬,他已殉身虞州,杀他之人正是当年那个缩在淑妃怀里痛哭失声的小丫头。
第68章 消衰滋盛 殿下之仁德义气
晋明的死状凄惨又痛苦。他的头颅被华瑶削成了两半,鲜血流淌,沾湿了一大片地面。他的侍卫早就断了气,众多尸体堆积在庭院里,散发出一阵血腥气。
华瑶命令属下把死者的衣裳全部脱光,取走他们身上的武器和配饰,再把他们开膛破肚,砍成一堆尸块,投入大火中焚烧。风雨楼内,浓烟滚滚,烈焰熊熊,就像出栏的猛兽一般,纵跃闪动,炸开的爆裂声接连不断,那臭恶的气味令人作呕。
天黑了,风起了,华瑶的衣袍随风飘扬,衣角上沾着血迹,尚未凝固。她稳住心神,收剑上马,大喊道:“撤!”
风雨楼火光烛天,近旁远处都能看个清楚,官府的人马迟早会赶来,华瑶必须尽快离开。趁着此时夜色深浓,她策马扬鞭,带着侍卫直奔山林,隐匿了踪迹。
距离风雨楼最近的一座县城,名叫“山海县”,此处地势险要,依山傍水,四周峰峦环绕,迂回起伏,当地民风淳朴简素,商肆街道屹立在高低不平的山坳里。
前朝曾经有一位禅师在山海县创立宗门,修建道场,坐化后留下了舍利子,声名远播。因而山海县也有几处香火鼎盛的庵观寺庙,常有外乡人慕名而来,烧香点烛,求神拜佛。山海县本地人也多半崇信佛法,不仅在家里供奉着观音小像,也在家外劝人行善积德,造福社稷。
数年以来,山海县未曾出过一桩命案,官民都过惯了太平日子。风雨楼惨案传到山海县之时,全县上下大为震动。知县为表决心,特意挑选了二十名精壮捕快,将他们派遣到公馆,保护华瑶的周全。
华瑶假装惊讶,先悲后怒:“三虎寨的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他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害得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现在他们竟然又跑到了虞州作乱,真是一群大逆不道的恶贼。”
山海县的知县是一名女子,名叫葛巾,年方三十六岁,正当壮龄。她的谈吐非常圆滑,姿态也非常温和谦恭。
葛巾面朝华瑶,目不斜视,轻声道:“
殿下您是千金贵体,三虎寨的恶贼不值得您劳心费神。下官斗胆进言,请您莫要担忧此案,虞州府衙已调拨了一批人手,赶在两日之内前往风雨楼查案。请您在本县略作停留,等到府衙查清了贼寇的去向,您再介入此案,也更方便些。”
华瑶叹了口气,才说:“我盼着你们早日把凶手缉拿归案。行了,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
皇族赐座,葛巾不敢不从。
华瑶话音刚落,葛巾躬身道谢,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
葛巾半低着头,眼角余光瞄到了谢云潇。
谢云潇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他的性情显然是很沉静的,就像冰冻三尺的寒潭,风姿冷冽,意气高洁,使人见之忘俗。他手里还端着一盏茶,茶香雾色缭绕,颇有几分朦胧意韵。
葛巾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了她的凝视,却没有丝毫回应。她不觉得奇怪,反倒对他起了敬重之意。
“葛知县,”华瑶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葛巾收回了神,“你是昭宁二十一年的进士,你的老师是翰林院学士,你出身于书香门第,在朝为官多年,还把山海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必定是十分聪慧之人。”
葛巾抱拳作礼:“下官何德何能,怎敢受殿下如此盛赞?”
华瑶依旧从容:“秦州和京城的瘟疫接连发作,山海县之内,却无一人患病。我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这才知道原来你早有先见之明,你坚守城门,亲自率兵巡逻,严禁酒楼招待秦州、康州、京城来的客人……”
华瑶的近臣杜兰泽接话道:“葛知县一心为民,教化有方,实在令人钦佩不已。”
葛巾并不知道华瑶和杜兰泽为何突然给她戴高帽。她心里不免警觉起来:“殿下您太客气了,下官心里时时记挂着四个字,‘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是下官的本分。下官治理山海县以来,事事按照朝廷的规矩,这才取得了一些政绩,那也是沾了朝廷的光,托了圣上的鸿福,与下官本人倒是没有太大关系。”
华瑶不禁笑了一声。很好,她已经明白了葛巾的意思,葛巾身为山海县的官员,更愿意效忠皇帝。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华瑶抬袖遮面,打了一个哈欠。
葛巾连忙起身行礼,要把华瑶送回厢房。
华瑶答应了,转身就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