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按住一颗佛珠:“哀家已定了你的死罪,触犯圣怒,秋后问斩,你可有异议?”
杜兰泽仿佛得到了什么赏赐似的,毕恭毕敬地说:“多谢娘娘法外开恩。”
杜兰泽没有丝毫怨气,只因她早已料定了死局。
她平静地叙述道:“微臣并无任何奢求,生前漂泊不定,死后方能解脱,但在解脱之前,微臣愿为您效劳……”
伤口突然泛起疼痛,灼烧似的刺痛,刺进她的骨缝里,她强忍着痛苦,额头沁出了冷汗,又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她无法斟酌字句,只能尽快说完:“如今天下大乱,战事频繁,各方势力割据一隅,朝政尚未稳定,急需您主持大局,守卫大梁朝的江山社稷……”
太后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什么遗愿?哀家酌情考量。”
杜兰泽抬起头来:“只有一个遗愿,希望您能允许燕雨离宫。”
提到“燕雨”二字,太后就记起了他的言行举止。
燕雨的城府极浅,他虽是华瑶的侍卫,武功却不如华瑶。华瑶留他在身边,大约是为了逗乐解闷。
倘若太后把燕雨放出宫,燕雨必定会投奔华瑶,换言之,燕雨和杜兰泽都对华瑶忠心耿耿。先前方谨收用杜兰泽,正中了华瑶的诱敌之计,如今的形势也对华瑶更有利。
太后闭目养神,自有一番权衡。
太后与东无之间的嫌隙已成,东无秉性残暴不仁,若是掌权,必不长久。他并非帝王之材,却像他父亲那般刚愎自用。
若缘、司度、琼英、安隐势单力薄,在朝堂的资历尚浅,在民间的声望极低。他们缺乏帝王之相,无从建立帝王之业。
大梁朝的未来皇帝,将是华瑶和方谨之中的一位,此乃大势所趋、大局所迫,太后也愿意推波助澜。
杜兰泽还没开口劝说,太后已经做出了决断。她命令侍卫去筹备马车,甚至允许杜兰泽再送燕雨一程。
杜兰泽
听完太后的吩咐,也明白了太后的深意。她万般诚恳道:“承蒙太后娘娘隆恩眷顾,微臣感激涕零。”
*
今夜的雨势逐渐转小,乌云也消散了,明早太阳升起之前,这场雨一定会停。
雨过天晴,危机也就随之解除了。
燕雨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的精神还是有些恍惚。他和杜兰泽正坐在一辆马车里,车轮飞快转动,穿过重重宫门,直奔宫外而去。
杜兰泽忽然开口:“太后已经同意将你放出宫了。”
燕雨思考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杜兰泽只说了“你”,而非“我们”,也就是说,燕雨可以逃离,杜兰泽会被太后囚禁。
燕雨急忙道:“不不不,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陪你留下来。”
杜兰泽的声调略微提高:“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命令你,离开皇城,去秦州投奔公主,你不能意气用事,务必以大局为重。”
伤处的疼痛仍未消退,杜兰泽还在强撑,她的意志力强硬如钢铁,连一丝异样都没有显露出来。
她嘱咐道:“切莫惊慌,遇事先冷静,凡事多思考,千万要保重自己,尽快赶到秦州。你在京城的所见所闻,不能透露给除了皇族之外的任何人……我们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杜兰泽抬起一只手,轻拍燕雨的掌心,他还没答应她,她已经完成了约定。
她再三强调:“你一定要记住,你在京城的所见所闻,绝不能透露给除了皇族之外的任何人。”
直到此时,燕雨才明白杜兰泽的用心良苦。
燕雨赶去秦州,能给华瑶通风报信。
皇帝已死,乱局已成,华瑶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燕雨送去的消息越多,华瑶的赢面就越大。
东无和方谨都在皇宫里安插了无数眼线,华瑶却没那个本事,相比于东无和方谨,华瑶在京城的根基尚浅。如果燕雨留在皇宫,华瑶收不到确切的消息,她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杜兰泽一眼看穿了燕雨的心思。她喃喃自语:“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燕雨毛骨悚然:“不会的,公主很聪明的,她比我聪明多了,她不会犯错的……”
杜兰泽一字一顿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身为公主的侍卫,要多为公主考虑。”
太后放走燕雨,算是卖了华瑶一个人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极为复杂,不仅涉及皇族的权位之争,也牵扯了北方战场的局势之变。
杜兰泽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只能对燕雨说:“快到城门了,你出门之后,脱掉外袍,扮作平民,跟随商队一路向西走。”
话音未落,马车停住了,侍卫拉开车门,直接把燕雨拽了下去。
燕雨的武功略逊一筹,他被侍卫推到了宫门之外,竟无半分反抗之力,甚至没来得及与杜兰泽告别。
宫门高约九丈、宽约六丈,巍峨如山岭,高峻如峰峦。
这一道宫门不可逾越,彻底地隔开了燕雨和杜兰泽。
燕雨站在门外,杜兰泽还在门内,好似一场荒诞的梦,无论燕雨怎么挣扎,他总是醒不过来。
城门渐渐关闭了,他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找到了一条生路,而她只剩一条死路。
神思恍惚之时,又有一个人对他说:“喂,快走,别发呆了!”
燕雨瞧见一辆马车,正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驾车之人相貌平庸、衣着朴素,却亮出了一块“五福捧寿”的木雕令牌。此人也是太后的奴仆。
燕雨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他把脸上的泪痕抹去了,转身跨入马车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