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顿尊称雅伦为“阿姐”,雅伦也像是他的姐姐,语声温和:“我要是不考虑军事,就不会烦恼,更不会生气了。”
桑顿挠了挠猎鹰的翅膀,又问:“你把军政大权都交给我哥哥,你和我一样,挂个闲职,不好吗?”
雅伦道:“傻子。”
桑顿道:“你说我是傻子,那我就是傻子吧。宝吉那走了,你心里难受,你骂我打我都行,只要你能消气就好……”
雅伦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别再提起宝吉那了。”
桑顿不是羌国的王储,他只是王储的弟弟,母亲对他的要求也不是很高。他对梁国的恨意也不是很深。他旁观着羌人、羯人、梁人的战争,常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受,只因他的武功并未修炼到化境,母亲从不允许他去战场上拼杀。
他没有上过战场,实战经验少得可怜。但他见过战后的惨状,满地都是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他看不清羌人、羯人、梁人有什么不同,所有人都是两只手、两只脚、一个头、一个躯体,被乱刀飞剑砍成一段一段的。
去年打过仗的地方,来年的花草树木长得十分茁壮,那草木郁郁葱葱,苍翠茂密,像是有人施过肥料似的。
羌国的巫医说,花草树木也是食肉的生物,死人的血肉滋养大地,浇灌土壤,那些花草树木就会吸取精气,枝繁叶茂。
这也是一种轮回。
桑顿恍神的时候,羯国第一文臣范查良走了过来。
范查良曾经是沧州名臣,也是昭宁十二年的进士。他投靠了羯国的国王,国王赏识他,重用他,还把羯国巫医的女儿嫁给他做妻子。
范查良原本是有自己的妻子儿
女。他的妻子是梁人,温柔贤淑,随他一同迁居羯国,他娶了巫医的女儿做正妻,他的妻子甘愿为妾。可惜,羌国、羯国没有“妾”的名分,只有“妻”与“奴”。
范查良不愿让新妻为难,就把他的旧妻、旧妻所生的儿女,统统贬为奴婢,负责照顾他和他的新妻。经过他的不懈努力,他的新妻也怀上了孩子,那是梁人与羯人血脉融合的见证。
范查良对天立誓,羯国对他恩重如山,他的妻子、他的孩子身上流淌着羯国的血脉,他已不是梁人,他生生世世都是羯人。他之所以保留梁人的姓氏,并不是因为他挂念着自己的母国,只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听惯了自己的名字,不好改了。而且他在梁国也有不少门生,他用自己的本名,归顺羯国,他的门生听闻他的事迹,自然也会追随他的脚步,共同效忠羯国。
比起洪程秀,雅伦更信任范查良。
范查良道:“微臣有一计,献给殿下。”
雅伦道:“你说。”
范查良双手抱拳,做了一个虚礼,才说:“启明军行军如此之快,不过半天的功夫,他们离开了营寨,通过山路,走到了至少三十里之外的山地上。那他们的队伍里,也就没有老弱病残,只有精兵强将……”
雅伦猜到了他的计策:“你要我去追击他们的伤兵?”
范查良留着一把胡子。那胡子约有七寸长,从他的下巴垂到了他的胸前,这也是不符合梁国审美的。梁国的美男子,总是以不蓄胡须为美,肤色以“清白洁净”为上佳,肤质如玉般温润,光滑坚韧,紧致结实,才是最好的容貌。
范查良不遵循梁国的传统,也没养成羯国的习惯,但他对雅伦真是忠心耿耿,处处为雅伦做打算。
范查良说出了一条妙计:“启明军不会抛弃伤兵,那些伤兵一定是往南跑了,您只需派遣一万人马,向南追击,便能找到伤兵的藏身之地。伤兵与精兵不同,他们的身体太弱了,缺医少药,短期内不能恢复本元,脚程慢,走不了多远……”
桑顿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找到了伤兵,又有什么用?”
范查良捋了捋胡须,做足了高深莫测的姿态:“伤兵不会单独行动,伤兵的身边也有精兵陪同,那精兵人数不会太多,最多不过一千人吧。您要是找到了伤兵,就能把启明军的精兵俘虏过来,这一千个俘虏,肯定知道启明军的暗号,各种军阵的排布方式,还有啊,他们的身上,藏着信号烟。您拿到他们的信号烟,扔进深山老林里,放出来,便能当做一个陷阱,还怕华瑶不上当吗?”
范查良这一番剖析,没有一点废话,字字在理,句句恳切。
桑顿听完了他的计策,大感神奇,连声说:“你的脑子转得快,你们……”
桑顿原本想说,你们梁人都像你一样狡诈吗?
可他毕竟是站在雅伦的面前,范查良又是雅伦的宠臣,他改口道:“你们的军队使用你的计策,不出三天,就能把启明军抓获了。”
雅伦笑了:“用不了三天。”
她下令道:“调兵一万,追击启明军的伤员。”
范查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雅伦解决了一个问题,心里还有另一个问题。出于对范查良的信任,她直接问道:“你和洪程秀的交情怎么样?”
范查良道:“虽是有几分交情,平日里却不经常来往,洪程秀是武将,我只是个文臣,武将多是做实事的,文臣多是说虚话的……”
这一句话才刚说出来,雅伦很坦荡地笑了笑:“你也不用自贬,比起洪程秀,我对你更信任些。”
范查良躬身抱拳:“多谢您的信任,有了您的这一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不瞒您说,我也见识到了洪程秀有些古怪,他投靠羯国这几个月来,您赐给他几个美人,不知他是眼光太高了,还是对他的结发妻子余情未了,他从未宠幸过您送给他的美人,这也就罢了。我听他的亲信说,他私宅的卧房里,还挂着大梁国的军旗。那军旗上绣着一条紫色的龙,紫气东来,是为此意。他没把军旗撤下来,也没把您当作主子……”
雅伦道:“你为什么认识他的亲信?你又为什么知道,他的亲信说没说真话?”
范查良道:“我劝洪程秀归顺羯国,洪程秀的亲信对我感激不尽,正是因为您宽宏大量,我牵线搭桥,这才留住了洪程秀的性命。”
第232章 旭日初升照水红 微不足道的力量,激烈……
雅伦道:“洪程秀亲自率兵屠城,梁人恨他更甚,官府派人掘开他的祖坟,把他的父母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他还能对梁国留存什么念想?”
范查良道:“愚忠愚忠,先愚后忠。梁人讲究‘五伦五德’,五伦是‘天地君亲师’,五德是‘忠孝悌忍善’,忠君是人生第一大事。”
雅伦斜瞟了一眼:“你也曾是梁人。”
范查良连忙笑道:“我是大羯国的奴才,深受大羯国的恩惠,知恩图报,只忠于殿下您啊。”
雅伦也笑着问道:“我叫你去死,你死不死?”
范查良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雅伦虽然宠信范查良,但她看范查良不太顺眼。
梁国有一句古话,一马不备二鞍,一臣不侍二主,范查良毕竟是叛国背主的小人,小人得志,就会作威作福。范查良稍微显露出得意的神情,雅伦便要打压他的气焰,这也是雅伦的驭人之术。
雅伦道:“你弃暗投明,归顺我大羯国,娶了我们羯国女人为妻,你就是羯人。你若是背叛了羯国,凌迟都算轻的,我杀人的手段,你见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