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青炀简直怀疑最初两人的吵架只是他累极了白日做梦呢。 毕竟已经是互相认定过的知己,两人之间平和的相处差点因为这件小事被打破。 极为罕见的,应青炀是濒临崩溃的一方。 他开始觉得自己恐怕会因为用脑过度毙溺于风雪。 也不知道他那些狗屁不通的文字到底是在折磨谁。 好在应青炀总能找到苦中作乐的方法。 完整地修改过一遍之后,结束那酣畅淋漓的教习,应青炀果断把手上的宣纸一扔,脑袋“砰”地一声撞到桌面上不动了。 江枕玉不自觉地侧耳,听了片刻,确认这人只是在休息,而不是准备一头撞死自己。 榆木的,估计撞了也只能听个响。 果不其然,趴了一会儿,应青炀就憋不住了,沉默是金,而他向来一贫如洗。 他开始“江兄——江兄——”地叫魂。 尾音要上扬起来还得拐个弯,好像这样才能显现出两人的亲近,间或还带着“嘿嘿”的轻笑声,状似讨好。 “说人话。”江枕玉应声道。 应青炀仿佛得到了什么许可似的,“蹭”地一下坐直身体,一张宣纸跟着粘了下来,和额头贴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应青炀冷酷地棒打鸳鸯,他晃掉了宣纸,迫不及待:“江兄,江兄,上次说到哪了?你和同伴们乘船到了金陵,然后怎么样了?话本上说金陵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水系,是不是真的?” 应青炀这张嘴总是不得闲,他仿佛有无数的话不吐不快,一天能说出不知道多少个问题,江枕玉不是个多么健谈的人,他只是每次都遭不住那一句句“江兄”,时间久了仿佛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江枕玉噩梦都做了好几回。 醒来之后面无表情,几次下来他就妥协了。 有些事情坚持没有意义。 而他们每次的话题都和北境之外的事情有关,应青炀的每一个问题,都透露着对大千世界的好奇。 这并不难理解。十几岁的少年,习了字,读了书,懂了点人事,明白世界之大,自己只在小小一隅,自然会生出探求之心。 这是人们向往自由的本能。 应青炀只是很不走运,一出生就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荒山野地里。 就算被他救下的人不是江枕玉,他也会从其他途径了解山外的世界,等到有一日亲自用双脚去丈量这片土地。 江枕玉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就算从现状来看,这有点像是一段孽缘,但江枕玉并不吝于给应青炀开拓眼界。 江枕玉亲手打下了大梁的江山,几乎能无死角地解答应青炀的所有疑问,即便回答里偶尔会不自觉的夹带私货,也仍然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以德报怨不外如是。 他伸手探向不远处的矮桌,应青炀已经一步上前,谄媚地把茶杯递到江枕玉手里。 男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琼山里特有的尖茶,陈年的老梗混在其中,苦涩着入喉。 “金陵在大江下游,秦淮两岸。的确水系发达,去金陵的人大多走水路,水系联通周边各郡,远比陆路更迅捷。” “江南一带沿河而建的城郡,风景大多没什么差别,左不过是游船多些,商贾贸易,游人往来都格外频繁。没什么趣味,不但人口众多,秦楼楚馆也总有靡靡之音,很是吵闹。”他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淡,并不是个称职的讲述者,如果有朝一日加入说书人的行当,估摸着都会被义愤填膺的听众们赶下台。 此刻唯一的听众眼眸晶亮,硬是能靠着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在江枕玉干巴巴的讲解中,自眼前勾勒出水乡的独特景致。 与他想象的别无二致。 “金陵郡从前朝到如今,一直都是商贸往来的中心,每年数以万计的白银流水似的送入国库,文化也极其繁荣,是多方混战时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城郡。而且此地有长江天险,难以攻克,所以大梁才会选择金陵作为国都。” “不过金陵不是当时的最佳选择,大梁军以骑兵营为最,水军并不强盛,夺下金陵郡的那一战只是惨胜。” 应青炀听得连连点头。 这事他熟。他从姜太傅嘴里听到的最早的攻讦,就是对大梁定都的选择过于专权,水军是当年大梁军或者说边疆军,唯一的短板,把这个短板拱手暴露于人前,是非常危险也非常大胆的决定。 应青炀似懂非懂地点头,道:“但大梁还是选择在金陵建都。那位陛下不会是想着借此练兵吧?” 险之又险的一步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江枕玉闻言一顿,微不可查地“看”了应青炀一眼。 “或许。”江枕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后又道:“则定都城的确是件大事,但除了一些需要考量的因素。决策者的选择也很重要,最终定下哪里也有可能是一念之间。” 应青炀听懂了,这是说太上皇本人或许也出于某种私人原因,促成了定都金陵的大事。 应青炀挠了挠头,“万一……我是说万一,边疆军若在那时大败,当如何?” “落子无悔,是为君者必须承担的风险。决策一旦失误,也只能尽力承担。”江枕玉语气平淡。 不过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就再打回来。 秦淮两岸奢靡之风盛行,驻守的水军也都是些软脚虾,若非某些特殊原因,群雄逐鹿时,金陵早就第一个成了人间炼狱。 应青炀看着面前这人淡漠的神情,只觉得有些奇异,他曾经在商贸集镇上见过很多琼州人,当今太上皇自琼州起兵,在这些人口中,对大梁太上皇的评价无一不是称颂。 而前朝国灭之后,带着他东奔西躲的这些大应人,提起太上皇总是恨不能啖其血肉,像姜太傅那样的嘴上贬损,已经是十分吻温和的一种了。 在这两种极端的言论中间,应青炀是永远会保持中立态度的那一个。 现在他眼前有了另一个。 江枕玉并不曾夸赞过太上皇的功绩,大部分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只是简单的叙述事实,分析利弊,并没有偏袒的倾向。 应青炀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些关于时政的东西似乎就是姜太傅整天向往他脑子灌输的策论。也是大梁入仕所必须精通的高深学问。 莫不是他就着和江兄聊天的功夫,已然在策论上小有所成? 应青炀脑袋听得犯晕,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在心里震撼,心说江兄怕不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好悬快让他长出脑子来了。 应青炀晃了晃脑袋,给出了自己的分析:“我估摸着那位是对自己手下的大梁军很自信,不过说不定也对金陵有什么特殊情怀,比如我就很喜欢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