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地方比紫禁城大,冰儿住的地方也比以前围房宽敞得多,房间隔断里装了一面西洋来的一人高、三尺宽的大玻璃镜,比白铜镜子清楚得多。冰儿回宫后这段时日,也是今天难得的心情大好,去镜子前好好照了照,笑道:“我以前哪有穿红着绿的机会,还不都是蓝的、青的、黑的穿穿!就你们吃惊打怪的。”
正说得凑趣,突然听到声惨叫从西边瀛台正殿的位置传出来,离着有点距离,但还是听得很清楚。冰儿瞧瞧左右,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苇儿他们也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就是宫女太监犯了错挨板子,向例也不许这样大哭大叫的,宫女熬着不许出声,太监虽然可以叫痛,但边打边要认错服罪,从来不会发出这样凄厉的声响。
冰儿对身边小太监道:“你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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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回来的结果只得一个信儿:乾隆正亲鞫在金川打了败仗的张广泗,不光审问,还动了大刑——亦即夹棍,这通常用在江洋大盗身上的刑具,如今用在原是川陕总督的封疆大臣身上。冰儿回忆起以前义父在苏州府衙受的也是这玩意儿,心里就有点发慌,问道:“他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用大刑?”
小太监只说出了大概,冰儿大不满意,道:“我自己去瞧瞧。”
苇儿慌忙在后面劝道:“主子!这可不是玩的!皇上亲审案子,必是极重要的,您过去算什么?万一指摘起礼数来,后宫干涉朝政,可是大过!刚才马总管还和我说,皇上好礼法,要公主注意着呢。”
冰儿火了,道:“马总管说话是圣旨么?我就去瞧瞧,又不干涉。笑话了,皇上要怪罪,让他冲我来好了,你们怕什么?”一意孤行只是要走,几个小太监跪在门口拦着,冰儿思量一下,踩着门槛从他们头上跨了过去,回头没好气道:“再拦着,你们以为我不会打人是吗?”身上是便靴箭衣,行动方便得很,一溜烟就跑了。苇儿他们先跪着,这会儿还得从地上爬起来才能追过去。
瀛台位于南海子中,四面环水,正殿涵元殿正在刑讯张广泗。冰儿当然进去不得,四面也都有人把守,正当她伸着头向里眺望,却见乾隆黑着脸从正殿往偏殿出来,躲之不及被逮个正着。乾隆辞色不似刚才那么温存,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冰儿喃喃道:“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好奇想来看看……”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乾隆的声音打断:“什么规矩!跪下答话!”冰儿赶紧跪在地上,恰巧是一块卵石铺的地面,膝盖一会儿就硌得生疼。
依着规矩回了话,乾隆脸色比刚才还差,对身边服侍的马国用道:“等这里审完,叫五公主那里的奴才过来回话:是怎么教公主宫里规矩的?要弄到干政了不成?”也不叫起来,自己到偏殿喝茶。
冰儿苦熬着膝头的疼痛,好一会儿见马国用出来,寻思只好找他讨情,因道:“马总管,你瞧能不能跟皇上说一声?”马国用倒是愿意帮忙,只是此时知道主子心情太坏,哪敢开口,使使眼色示意乾隆已经出来了,叫冰儿自己认错。冰儿素来不爱认错,此时也只好说:“皇阿玛,我如今知道错了。”乾隆冷冷道:“你不是爱瞧热闹?就跟朕瞧个够去。”抬抬下巴示意冰儿起身,命她在正殿后面的暗间呆着,原意是张广泗受刑,好吓唬她一下。
冰儿从门缝望去,一人被剥了衣冠半跪半伏在地上,想来就是张广泗了,他头发散乱,脸上俱是豆大的汗水,然而眼睛还是很有光彩。乾隆冷冷道:“想明白了?你还有话分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