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25章</h1>
纪昀听冰儿说得这么直白,不由啼笑皆非,点点头说:“臣明白了。教导公主,宜乎深入浅出,入之不深,则有浅易之病;出之不显,则有艰涩之患(1)。”他怕自己转文,冰儿又听不懂,抬头偷偷瞧瞧,见她正在点头,心不由放下了一半。
冰儿笑道:“如今皇阿玛让你做我的师傅,我这人江湖气重,虽然说上书房里的师傅都是站着讲课的,但我坐着你站着,我觉得就不大对劲。我想,咱们也不用管那些繁文缛节,你坐下讲故事给我听,我们就当喝茶聊天,学得岂不是快意些?”转头便叫崔有正奉茶来。
纪昀心道,傅恒来传旨时确实叫他不拘小节,且听说这位公主四书也读过了,只是不透彻,如今开讲史部,却是漫漶无头绪,就算讲一本《资治通鉴》,也有不少枯燥无趣的地方,更不适合这样的女儿家,正愁着怎么讲才好,这番话却让他茅塞顿开,因而笑道:“使得。公主会四书,底子是好的,如今臣教起来也不必板着道学面孔。孔子五德:温良恭俭让,君子四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先师述古而不自作,处群萃而不自异,唯道是从,故不有其身,臣窃为此法,不知能否为杏坛添香?”抬头见冰儿又是一派懵里懵懂的样子,又简化地说了一遍:“臣不敢追先师孔子的德行,不过是把大道放在心中,牢记温良恭俭让的古训,不犯意气,不执己见,不拘泥形式,只把文史中道之所存的地方,讲明白给公主听。”
冰儿这才点点头说:“所谓四书的底子,我自己知道不过是糊弄外人的,我除了会背,什么都不会。我的学问是——”她翻了翻眼睛,好容易憋了条“经典”:“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就那德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正在喝茶的纪昀把满口的茶水喷了一地,想说什么,但是胀红了脸咳嗽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方道:“臣太失礼了!敢问公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此处何解?”
冰儿有些尴尬,不过她不知道的东西不太爱装懂,道:“我是想说,我学的不透彻,想到哪句是哪句,难免会张冠李戴,忽左忽右,摸不着头脑的。”
纪昀点点头说:“公主能够做到毋意毋固,也是上佳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颜子称赞孔子学贯古今、不可捉摸。”
冰儿红了脸道:“我就说我不大懂嘛。”
“不要紧。”纪昀止了笑,“儒家大义,一是名,二是仁。名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上下之分。臣呼公主为殿下——虽则明季以降已经不大用了,但也是臣对公主的不敢僭妄的意思。”他看看冰儿含笑点头,知道她听进去了,于是继续道:“而仁是什么,一般亦即仁义礼智信。打个比方——”
正说着,乾隆走了进来,见纪昀噤口,忙道:“朕叫不要通传的。你讲。”说罢自己坐下。纪昀略一定神,对冰儿道:“譬如说仁,皇上巡幸江南,听说百姓有冤,圣主体察详情,平息怨艾,就是行仁政。又如蠲免江南的钱粮,以为补贴百姓迎驾的花费,百姓称颂皇上便是仁君。”纪昀偷偷瞟瞟,乾隆面色和善,知道是满意的,便照着这个思路讲下去:“义又是什么?”
“我知道!”冰儿道,“义我最懂,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义,劫富济贫也是义……”
乾隆眉头一皱:“乱说什么!听纪昀讲!”
冰儿吐了吐舌头。纪昀含笑道:“民间是这么认为,不过不是‘义’的真章。豫让给知己智伯报仇,更名入厕想行刺赵襄子,谁知为赵襄子抓获。左右侍卫想杀豫让,赵襄子说:‘此人有义’,放了豫让。豫让又在身上涂满了漆,使皮肤肿胀起泡如厉鬼一般,在市中行乞,连他妻子都认不出他。一日豫让伏在赵襄子要经过的桥下,赵襄子经过时,马匹嘶鸣,赵襄子便知道是豫让来了,捉住一看果不其然。赵襄子问他说:‘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你为什么还要刺杀我?’豫让道;‘臣子不能二心事君,智伯以国士礼节待我,我自然要用国士的行为来报答他。’赵襄子说:‘我不会再放过你第二次了。’豫让说:‘天下都说您是明君,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我愿意一死,但请剑击您的衣服,以为报仇之意,那么就死而无憾了。’赵襄子钦佩豫让的义气,于是把衣服给他砍了几剑。豫让说:‘我算为智伯报仇了!’说罢举剑自杀。这是古人所认为的义。”
冰儿被故事吸引住了,问道:“我觉得赵襄子也不是坏人。豫让为了自己的主子,不惜杀人,杀得若是好人,难道也是讲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