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77章</h1>
就是凤凰山被攻下的那天,就是梅禧妹自尽的那晚,就是身受重重鞭挞的那时,冰儿也没有看到慕容业眼中坠泪的情景,此刻他虽只是眶中莹莹一层薄泪,可在这样铁硬的汉子的眼睛里,竟然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冰儿呆呆地望着慕容业半晌,才听他的声音沉沉地传过来:“阿爷原是讲义气的人,从小儿教我们,江湖间行走的规矩,恩怨分明是第一条。那日他为了护着在帮的一个领袖,硬生生把我们一家推到这万劫不复的境地里……姆妈是和我一起去的宁古塔,原本也有个让我做儿子的承养母亲的意思,可叹我那时不懂事,空为着心里的怨气,忤逆顶撞了她多少回……宁古塔的气候,八月飞雪,我就瞧着姆妈越来越瘦,八个手指被拶子夹断残疾,无法做活儿,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硬用拳头握着衣槌洗衣裳,我日日瞧着她的泪落个不停,她却怕我伤心,跟我强装笑脸。是怎样的日子,让她终于失却了所有的希望,一索子寻了自尽……从那日起,我在宁古塔再呆不下去了,有披甲人的鞭子也好,有出没无常的老虎也好,我逃了多少回,抓回来鞭打了多少回,周身血流得如网一般,终于还是出了那个地方。当时就想,流人待的地儿,我绝不再回去了。”
他回过头,企望她会懂,冰儿潸潸泪下,却只是微微摇头,不知是为哪句话。
慕容业自嘲地无声一叹,伸手抹了眼角一滴泪水,把玉箫又递了回去:“罢了。虽有时候我还恨阿爷,为了旁人,牺牲了自己妻子儿女,可是他讲的义气,却跟刻在我骨头里一样,竟消不掉……”扭头道:“你身子没有恢复利索,不要太劳累。要砍怎么样的柴,我来吧。”
冰儿虽然不肯,但哪里挣得过慕容业,被他夺了斧子,对着一棵柞树劈削起来。日上三竿,渐渐炎热了,慕容业汗流浃背,不由解了上身衣服劳作,冰儿见他背上深深浅浅都是一辈子也消不去的褐色鞭痕,偶见转身,胸口结实的肌肉上有一道长长伤痕,如蚯蚓般凸起蜿蜒在皮肤上,还是未曾痊愈的紫红色,且扯得周围新长出的嫩红色肌肤也褶皱变形,随着他大力地挥动斧头而在身体上扭转、延展、缩紧、绷直……冰儿上前抓着他握斧头的手,泪如雨下:“业哥哥!是我对不起你!”
慕容业的大手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握着,停在空中。
自那日山林间一别,他日日握着骨箫,冒着晨雾来到冰儿惯常打柴的地方,不敢吹箫,不敢露面,不敢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动,怕惹冰儿生气。可日日要来,因着想念她的身影,想念她劳累时喘气的声音,想念她吹动阿爷留下的玉箫时,那婉转入云霄的乐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慕容业没有读过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是他懂自己心底里无可摆放的躁动与不安。于是义无反顾又一次来到官庄,冒着被抓捕的危险贿赂苏里图,只为得到妹妹的消息;抓心挠肺地渴望着见她,终只是遥遥地盯视着她住的那扇小窗……
此时,他听见自己胸腔底下传来的一声,不知是那颗硬邦邦的心脏碎裂开来了,还是其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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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博伦依例到盛京城里递交公文,四处都转了一圈,该当打点的也都不敢遗漏,唯有盛京将军海兰察府上,门包竟然送不进去,唐博伦心里有点哆嗦,正欲离开,却有将军家里的长随给他送了名帖来,夹片上盛邀他去将军府上坐坐。唐博伦大喜过望,在靴页子里塞了几张银票,又吩咐自己的随从备好土仪,恭恭敬敬来到将军府里。
之前虽也见过海兰察,不过是随班列见,自己位置低,也没有敢怎么说话。这次却是被海兰察待若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