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祥已经听得呆了,盯着驿丞一张一合的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驿丞诧异地望着他:“博师爷,你还好吧?”英祥才醒过神儿来一般抱歉一笑:“对不住,皇上南巡这么大的事,我猛地一听真有些吃惊呢!”
驿丞笑道:“大事自然是大事,不过操心的是当官的们,前程说不定就牵扯在上头;至于老百姓,反正说好了是不许骚扰民间的,何况江浙富庶,也不怕。我们瞧个稀罕热闹,旷古少见的奇遇啊,多好!”
英祥不由有点心神不宁,回到大车上见两个孩子都呼呼地睡了,吩咐车夫沿着驿道慢慢驱着骡车回家。他坐在车厢一角,看着妻子含笑抚弄孩子的模样,终于张口说道:“刚刚从驿站得到的消息,皇上明年要南巡至杭州。”
冰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半晌才滞滞地抬起头问:“他要来杭州?!”
英祥点点头:“驿站消息最灵通,估摸着必有此事。”
冰儿“哦”了一声,并没有多答话。两个人皆是心事重重,一路静默。
晚上,安顿了一切,夫妻俩才定神躺在床上,瞪着床顶,想说些什么,都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冰儿打破沉默:“我们只是老百姓,皇上来杭州,我们也没有机缘见到他。”
“你想不想见他呢?”
冰儿沉默了半晌才说:“不想……”
英祥侧过脸去,借着外头的月光,隐隐见她脸上几道光痕,探手一摸,果然是泪水,英祥忍不住把她揽在怀里,有些心疼地说:“你何苦自己骗自己?当年,你是为了我才与自己阿玛作对,这么些年了,怎么会不想他?”
冰儿任性地扭开脸:“梦里想他,那又怎么样?我们能以何种面目见他?万一他还念旧仇,要杀要关的怎么办?以前我们不过两条命,现在还填进去两个孩子,叫我怎么敢冒险?现在小日子过得挺好,我又不要荣华富贵,还见他做什么呢?……我这一辈子,在他身边的时间本来就少,父女缘浅,只望着我这不孝顺,来世再报应,不要发作到今生罢了!”
英祥不知怎么劝慰才好,且自己也有些隐隐的担心,最后拍拍她说:“那就干脆不多想了!一般皇上出巡,总许妇孺瞻望,你若是真想念他,隔得远远地看看也是可以的。睡吧。”
自这日起,冰儿却新添了失眠的毛病,自己也克制不住自己,每每闭上眼睛,总是乾隆的影子晃荡在眼前:对自己温柔的、严厉的、关爱的、无情的……各种各样。想不去思念他,可控制不住,心里满满的都是他,梦里也都回到以前的时光,因而早间英祥总能在她枕巾上摸到一片濡湿。
英祥见她越发消瘦,不由发急:“你怎么这么看不开?皇上南巡,无论你见不见得到他,结果又能坏到哪里去?他纵使还恨我当年犯下的过失,也不过我一个人就死罢了,难道真会株连到你和孩子们不成?你对皇上有点信心好不好?!”
冰儿虽近而立之年,在外面常显得冷静而笃稳,而在英祥面前还不脱小女孩气,抹着眼泪气得直打颤:“哪是那么容易就控制自己的?我才不想这些问题,可问题扑面就来了,梦里都是,我有什么法子?!”最后还是英祥软下来哄她:“好了。我不是凶你。这样吧,今儿我和邵大令请假,在家带孩子、陪你。你白天好好睡睡,别想太多。”
英祥在院子里看奕雯玩耍,儿童不知忧愁为何物,笑嘻嘻满园子奔跑,一边跑一边呼喝着:“驾——驾——”一会儿,她跑过来扑到爹爹的怀里,俏声快语地说:“爹爹,我在骑大马!”英祥抚了抚女儿热得发烫的红脸颊,掏出手帕把她额角亮晶晶的汗水擦掉,才准备起身去给她倒点温水,可心已经过来,把一盏水送过来。英祥一尝,冷热得宜,不由感佩这个女孩子的细心,把水给奕雯喝了,慈爱地对她说:“再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