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磕磕巴巴说:“少教主、二当家,我……我是临沂跑小生意的,如今我也不是不信圣母,实在是老母还在家里,我惦念得紧……”
林清冷笑道:“好大的借口!平素你就不敬圣母,不敬教主,你当我不知道?谁揭发他的不敬之举,可以多飞升一重天!”
立刻有人指责道:“是!少教主、二当家明察!上回他就抱怨说:‘操他娘!入了这个倒霉的地方,死都不知道啥时候死!’”立刻又有人说:“是咧!我还听见他说:‘少教主是个小憨娃娃,懂得他娘个脚!’”那人脸血红,昂着头欲待辩解,王硕祯听着心里也很是生气,一拍扶手道:“混蛋!”
见他发火,有些人便一般的义愤填膺起来:“不敬少教主,就是不敬圣母!就是与本教意旨相悖!”“他定是清妖派来的奸细!是阻挠本教一统天下的妖孽!”……更有甚者,突然冲过来冲着那人的脸就是狠狠一拳:“我打你个不忠的妖孽!”那个人被打翻在地,口角流血,捂着青起来的脸颊尚要反抗置辩,又几个人打太平拳一般上来对他拳打脚踢,不知是确实对他的不敬生气,还是仅仅要出一出自己心里的恶气。被打的挣扎了几下,愈发如同想要对抗还手一样,打他的人也渐渐增多,围成一圈,中了邪一般下手越来越重。
王硕祯在高高的位置上,见那人先还被打得连连惨叫,后来除了喊打声就听不到他的动静了。王硕祯心里发慌,站起来想说点什么阻止疯了的人群,突然耳边一声咳嗽,他的目光飘向林清,林清一脸峻色,嘴角下撇,冷漠地轻轻摇了摇头。王硕祯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杀鸡儆猴的意思,只是用这样一条人命来内斗,纵使是成功驭下,也实在太残忍了。可王硕祯一句话都不敢说,呆呆地坐下,屁股下的那张椅子,宽大而冰冷,让还身处炎炎早秋的他起了一身粟粒。他的眼中渐渐映入一滩血迹,鼎沸的人声也渐渐淡了下去,众人散开,庭中血泊里的那个身体,异样地扭曲着,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脚里短短一阵抽搐,就再没了动静。
林清清清喉咙说:“诸位果然正义凛然!这个人,死有余辜!”他指着下面那具新尸首,锐利的眼睛环视着四周,盯牢了每个人的眼睛,声色俱厉:“我教生死存亡之际,不能再有这样的叛徒。望大家能够随时警惕,互相检举,把危难消弭在开始之际。谁告发叛教之人,赏红莲一朵,来世圣母亲自审判,可减罪孽一条!谁敢做对不起本教的事,今日这人就是例子!”他的话说完,又是狠狠地四下看了一圈,见人人自危的模样,才转换颜色,对王硕祯跪倒叩首,举起双臂三呼万岁:“少教主洪福齐天,英明神武,乃白莲圣母在人间的化身!少教主领导本教,定能消灭清妖,驱除鞑虏,恢复我汉室江山!少教主万岁万万岁!”
虔诚的人们跟着他对王硕祯顶礼膜拜,高呼着“万岁万万岁”。王硕祯以往很享受这个感觉,今日却觉得异常的恍惚,面前这些熟悉的人影,如今妖魔似的,与自己远隔着十万八千里,又与自己逼近得呼吸相闻。他努力动了动寒冷麻木得失去知觉的手指,却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硕祯僵硬地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外两进,他与奕雯是一人一个房间,不过两小无猜,常常会混在一起,也就是聊聊天谈谈心,偶尔握一握她雪白的手腕,看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美丽眼睛。他打起奕雯房间的竹帘子,里面陈设简单,桌上一个陶瓶里插着一大把野花,鲜艳而蓬勃,让他枯死般的心稍稍有了些生气。奕雯呆呆地望向他,脸上犹有泪痕,问道:“你来干嘛?”
王硕祯满腹愁苦,又不敢说,坐在奕雯身边,自然而然地执起她一只手,奕雯也没有反抗,顺从地让他握着轻搓。“我们如今还走得了么?”奕雯问道。
王硕祯大人似的叹着气:“大约是走不了了。”
“为什么?”
“我被盯着,你也被盯着。走到哪里去呢?”王硕祯凝视着眼前那双白净修长的手,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可这美丽,如今可以握在掌心,以后呢?他们真的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那我们该怎么办?等死么?”
“我也不知道。”王硕祯想着今天死在庭院里的那个倒霉鬼,心里禁不住惊悸、发憷,前路一片渺茫——不,甚至连路都看不见!他无比地低落、悲观,对奕雯道:“雯儿,我看我是死定了——你不用劝我,我自己已经想明白了,我们是打不过官军的;其他人可以投降,我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其他人投降了可能可以活命,我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连逃出去找个地方藏着都做不到了。雯儿,我其他不怕,也不怕死,不过我以前在兖州曾经看到一个谋害亲夫的妇人被凌迟的场景,一刀刀割肉,割到最后血都流干了,骨架子上流的都是黄水,我当时吓得一个多月都做噩梦。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们被官兵攻破了,你给我个痛快好不好?我可不想被千刀万剐,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