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是埋怨,眼里却含着晶莹的泪。
我也笑道:“我娘也很是狠毒,如果我读书练武不勤快,就拿铁钳打我腿。真是把铁钳都打断,刻骨铭心呐。现如今,我还有梦到她拿铁钳时凶神恶煞的样子。”
琳儿笑道:“反正你们海盗有的是断续接骨的膏药,不会弄瘸你的。”
她忽然道:“你觉得观水祖师仍是个陌生人,还提防着他。”
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懂如何与两世的父母相处。今生我已经有了父母,虽然情理上,观水祖师是我前生的师父,没有他前生的悉数照拂,也不会有今生的我。观水祖师并不是剑宗的云仙客那样无情的人,我能从观水祖师和常欣师姐身上体会到和我们类似道侣之情。但我却一点也没有如师如父的观水祖师亲切。我并非说观水祖师该屈尊对我亲切。我父亲也不亲昵我,但我就是知道,我有出息,他会欣慰。观水祖师,他就好像待一件好宝贝一样待我。我们甚至连面都不必见,话都不必谈。只要每次我能奉上令他满意的战果就行了。”
我顿了下道:“而且我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和魏峥嵘有着极深的渊源,甚至仙客,还有魔塔里的那个返虚都知道这一点。我怎么能够相信,观水祖师会真心亲爱一个与他最厌恶的人那么密切的孤儿?他最厌恶的人大大侮辱了昆仑,逼死了全祖。除非观水祖师对昆仑和全祖的亲爱是假的。他根本不可能亲爱我。”
琳儿依偎在我怀里道:“那就只报答该报答观水的东西,把其余秘密都埋在心里吧。世界上有的人共事了一生,共住了一生,也互不相知的,比比皆是。观水也是讲理的道门人,你为昆仑尽了责任立了大功,他再如何厌恶魏峥嵘,也不会害你。就像长老会,拂逆观水,至大也不过是一个强制入定五百年的责罚。不过,我可不让你强制入定,要和你永远相伴的——观水也和其他返虚那样,很记挂你的性命,还把九转神炉给你了,我们一道琢磨一下吧。”
我和梅芜城约定,八月前上龙虎山交还八阵图,请得龙虎山诸位真人起身上乌云城的山河榜。但琳儿入七圣会,西荒妖振奋,天下各处的妖怪也纷纷来投,她要在赵地招抚妖众,封禅神格,约束纪律,无法分身陪伴我同去。
琳儿执意要我精熟运用了九转神炉之后,才可随梅芜城启程。即便山河榜禁战止杀,她还是不能放心我。
我和琳儿各披薄衫下床,行至无星也无人的庭院中,我祭出九转神炉,注入神念,依照观水所授法门运转。
那青铜炉渐大起来。随我的神念驱动,清凉如水的炉身也渐炽热,有神焰从无而生,在神炉里不住跳跃起来。
我神念再催。铜炉连神焰,全化成了一个赤红天球。赤红天球再分出九个小赤红天球,十赤红天球在虚空中陀螺般转动,照得别院如同白昼。
我的神念再催,十枚红宝石色的天球愈热,渐升成十枚金子色的天球,由十枚金子色天球再升为十枚钻石色天球。待我的神念催动至极,天球就像十枚宫殿般大的蓝宝石,在虚空中不住旋转。
似乎阳秋城也响起了人们开窗启户看天示异象的喧闹。
相应的,我的双瞳也从点漆转成纯净无染的红宝石,金子色、钻石色、稳定在蓝宝石色。
琳儿不舍地凝视天空,满脸是小财迷的贪婪。
我向琳儿道:“元婴中层的我凭借雷法总纲运御神炉御敌,不下于我师尊药师。真人的形体也会被蓝宝石色的天球一下毁去。但这只是神炉的妙用之一。”
她点首,“瞧瞧这九转神器的念兽形态吧。”妖猫四万亿不知何时溜出了房。
我一击掌,十枚蓝宝石天球忽地缩小,飞回了庭院,聚成一道蓝光。蓝光散去,显出念兽模样来。
我脸上精彩莫名,这念兽实在愚蠢,是一只小孩子存钱的扑满那样的青铜小猪,还插了两只小鸟的翅膀,怪不得叫这念兽叫“亥”。
琳儿捂着肚子强忍住笑,“全祖、观水祖师、药师真人一道炼的九转神器,念兽居然是这么个样子。我——哈哈哈”。
她还是没有忍住,“四万亿上,欺负下这头小笨猪。”
虽然如此,琳儿并没有大意,滚滚的阴气从大地深处涌出,笼住妖猫,那虎斑猫一下变成了黑得发亮的黑猫。琳公主的瞳色变金。
那猫四万亿张牙舞爪地跳上浑浑噩噩的念兽“亥”的背脊,撕扯起来。
我也不由认真对待,雷法总纲随心而动,我的瞳色转成了蓝宝石。那青铜猪连着转成红宝石猪、金子猪、钻石猪、止在了蓝宝石猪的境界不动,气恼地嗷嗷叫喊,一下子把妖猫掀倒。那猫肚皮上的黑气全数焚化,袒露出黄色斑纹的肚皮。猫痛得像婴儿哭泣那样叫。
但随琳公主呵斥,四万亿不得不揉身再攻。我的念兽小猪全没有我本人那样身手敏捷,只晓得直冲直撞,扑棱着翅膀,用鼻子顶来拱去,与四万亿轻灵如鬼的步伐不可同日而语。来回半天,连那猫的一根毛也没有蹭到。四万亿的格斗技巧竟比琳儿还要高明,像靶子那样戏弄亥,但妖猫的抓挠每一次都是损敌八百,自损三千。一沾蓝宝石的猪妖,猫妖接触的肢体就烧了起来,又剥出斑纹的本身。
我微微坏笑,喝道:“亥,回复自身!”新的蓝焰从小猪血肉模糊的身体生出。一个呼吸过去,亥就像刚出胎的猪崽那样光洁。
九转神焰不但能御敌,还能重炼器身和活物的躯壳。耗下去,还是我这边稳赢。
琳儿恼怒地用小拳锤我,收了四万亿,嗔道:“我这神器的本体是图书,最忌讳焚书了。”
我也把亥收入纳戒,由琳儿欺负我够了。
我道:“这尊全祖和观水祭炼的九转神器有烧敌、炼器、炼丹和炼躯壳的妙用。不过小猪的念兽形态还须调教,平常对敌我就当十枚剑丸放出即可,识相的真人会回避,不识相的真人要倒霉。我们的金乌剑和银蛇剑也可以凭借这神炉升至八转,不过那也要待我们晋升真人之后,几十年上百年的祭炼,暂不去想那事了。”
消气的她道:“神炉的本主是观水祖师和药师真人,你随身带着,观水祖师也能时刻感知异常,但愿龙虎山之行无惊无险。”
我亲了下琳儿,“我骑紫电飞龙,一日便可在赵地和龙虎山之间往返,其余时间就是和龙虎宗的真人磨嘴皮子。八月前我就回来,我们一道去魔塔救翩翩。”
“嗯。一路平安。”她道。
七月二十八日,我与梅芜城从阳秋启程,骑紫电飞龙驰往龙虎山,我脖子上悬着吊坠似的黑蜘蛛形态的十绝阵图。
第368章 还图(二)
云海滚滚,景物变换,我与梅芜城在念兽背上才闲聊了小半个时辰,紫电飞龙就越过了赵地疆界。下方大河响动,云层下已是帝都。
大河之北是连绵不绝的帝军南垒联营,由郭子翰统帅。东与宇文军的营垒相接,西邻昆仑新征服的土地。
忽然我的心念一动,向梅芜城道:“梅师兄,容我稍微耽搁一个时辰。我想下帝都,瞻仰一番益皇帝的塔。山河榜禁战止杀,料来剑宗人也不会阻扰我们。”
如今昆仑宗与中土帝党已经貌合神离,只有在止战时期,帝都才不是龙潭虎穴。错过这次机会,怕是只能等昆仑宗领军队入帝都了。我想抓住宝贵的止战,完成圣心舍利的调查。
梅芜城沉思了会道:“难得原兄有访古的幽情。今时虽然无妨,我们还是不要暴露宗门门人的身份为好。”
我也不想节外生枝,遂戴上青狮甲头套,化身小妖狮无名;又取人皮面具“樊有解”并牒文路引与梅芜城,当日樊无解走得急迫,他破十绝阵图时的假身份留在我这里。
帝都上空禁飞,紫电飞龙降于郊野,我们二人将道行抑在筑基境界,结伴雇车入了帝都。剑宗固然鼓吹禁妖,山河榜期间总得放各路修士来往,禁令稍弛。我们又能出示前七人会开具的正牌牒文路引,一众炼气士登记后放行。
秋雨沥沥,雾锁重楼。日头才过中天,帝都已经昏暗不堪。街衢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以及偶尔闪过的几骑巡城火铳队。
破十绝阵图时,我吃过被凡人火铳手追杀,当无头苍蝇的亏,便熟读了帝都的地图。大益皇帝庙早已经毁圮,成了妓馆勾栏林立的虾蟆陵,独有塔仍在。
梅芜城戴上斗笠,遮雨其次,重在自遮面目。即便他顶着“樊有解”的脸,也不乐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我领着他抄近路,踩着污水穿过三条小巷,益皇帝的石塔映入目中。雨天勾栏的生意惨淡,千门万户挂着朦朦胧胧的灯笼,关起门来顾自己的生计,时不时传出袅袅的练曲声音、男人和女人的靡靡之声。只见到一个流莺打着伞,另两位流莺半蹲在塔下烧纸钱。
听她们念念有辞,是祭奠一位新丧的姐妹,那亡人似是偷了她妈妈的钱,和一个浮浪的游士私奔,被护院逮住活活打死。三个女人谈了会亡人一生的情情爱爱,又施舍了四支香花向益皇帝祈祷,三支为己,一支为亡人,求皇帝冥灵大慈大悲,助她们来生投胎到官家、商贾、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