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父的病情一日日往下拖着,没人能治得好,像是一根几近烧尽的灯烛,拖着最后的灯捻强撑着。只有稍稍回暖的春日,病体才浅安些许。
他探望过祖父后,去了趟城外的大营,待到日头西斜才顶着风沙回了城中。
但他刚进了城,崇平就低声叫了他一声。
崇平素来言语不多,但那日忍不住惊奇。
“爷,是姑娘!”
他有些没听懂他的意思,可略一转头,目光怔在了前面的人身上。
她穿了件水绿色的衣裙,在西安城的风沙里,似一枝沾着露水的新叶。
她低着头在路边的旧书摊上翻看。
他转头就要离开,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走到了她身边。
她没认出他,却侧回身子给他在书摊前让了些地方。
他不知该笑还是怎样,就立在她身边也翻看那些旧书。他自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只看着她的手纤细皙白,她翻到杂书摊上不合宜的书就会皱眉,看到一本略显像样的,就让秋霖立刻买下来,仔细看去,眼里都绽着光亮。
还是从前的样子,他又想笑,还是没笑出来。
她身边只有秋霖,再没有旁的人。
他就立在她身旁未动。
这里是西安,是他的地盘,是她自己闯进来的,还闯到了他眼前。
西安乱些,比不得青州,她离开书摊往前走,他便跟着她。
她竟什么都没见过,见人用羊骨雕花,她不禁眨着眼睛看,却不敢去买,见外邦人弄来几只稀罕的鸟儿在肩上,问她要不要喂,她连退两步……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被她听见竟看了过来。
她怔了怔,她却还是没认出他来,只羞赧地跟他这个“路人”解释,“我第一次来西安。”
她还敢主动跟他说话?
那他为什么不接?
然而他还没开口,秋霖突然跑来了。
“姑娘,找到三爷了!”
秋霖唤来,她立时抬头看去,直接抛下他这“路人”,快步走去了路另一边。
“三郎你去哪了?西安人生地不熟,风又冷又烈,你怎么在外一天没回来?”
她连声问去刚回来的人。
是蒋竹修。
蒋竹修低咳着跟她道了歉,“是我的不是,让你找了一天。”
“那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她只关心走出去一整日的人。
蒋竹修没立时回答,从袖中取出一盏小灯来。
“这是?”她疑惑。
蒋竹修说这是西安有名的灯匠造出来的灯,此灯看似平平,实则灯光不晃眼,最适合晚间挑灯看书。
是给她带来的。
她方才的急切减下三分,但也道,“难道买灯能买一日?”
“那自是不能。但我们离了西安这灯就不易得了。”蒋竹修跟她笑着解释,“所以我央求那灯匠师傅教我,只是我手拙,学了一整日。”
她顿了一顿,陆慎如也在街道另一边默了默。
谁最喜欢挑灯看书不言而喻,这才是蒋竹修的本意。
蒋竹修的小厮嘻嘻笑着跟她道,“姑娘,我们三爷一心只想着姑娘!”
蒋竹修斥了他一句,“好了。”
街边,他抿了唇,眼角却扫见她,脸颊红了一红,她忽的叫了蒋竹修。
“冷吗?你身子才刚好一些,我给你暖手。”
她说着,真就握住了那人的手。
街道上的人潮莫名消散殆尽,或许人潮也该将他们从他眼前卷走,但没有。
她再没记得他这个路人,倒是擦肩而过的时候,蒋竹修抬头忽然看见了他。
蒋竹修一怔,与她紧握的手微松,但他却收回目光,径直融进了人群里。
……
澄清坊杜家西院静悄悄的,他立在窗外,见她又点起那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