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泠静晓得是这个道理,但也想到他今日,自下朝就赶来陪她,陪了一整日。
他平素颇为忙碌,有军中将领上门,有官员上门,有各个幕僚来传消息,看他意思,还有在外做事的侍卫、管事,等他示下。
杜泠静不知他具体在做些什么,自然也不便多问,但料想坐到他这等高位,更在朝中欲支持外甥慧王入主东宫,事情是一件都少不了的。
诸事缠身,还能分出些闲暇过来,杜泠静不是没有眼力的人,更不是不懂感激的人。
她刚要开口跟这位侯爷道一声谢,可巧崇安快步来了。
“侯爷,夫人,大夫已替蒋六爷包扎好,蒋六爷说有要事,望夫人过去一趟。”
杜泠静闻言起身,也回身等了这位侯爷。不想崇安脸色尴尬了一下,低了声。
“蒋六爷的意思是,想跟夫人单独说几句。”
他说完,看向自家侯爷的脸色,杜泠静也微讶,不禁也回头看了过去。
男人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只应了一声,见她面露怔忪,反而安慰了她。
“你去吧,有事再叫我便是。”
凉亭之外,高阔的夜空只有一二小星闪烁,但却浅浅映在他一双墨色如夜的眸里。
他似是一点都不在意,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但大事当前,六郎既然提出了这要求,想来自有六郎的道理。
她随崇安快步往院中去。
浓重的药气充斥满房间每个角落,杜泠静进去,侍卫给她行礼退了出来。
床榻上的人换了干净的衣衫,见她进门撑着坐了起来。
杜泠静快步上前,倒没坐到他床头,只拉了绣墩坐在了床前。
“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她问了他。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看着她,半晌轻声道了一句。
“嫂子,你嫁人了……”
这一句,令杜泠静不由想起他因兄终弟及的传闻,被蒋家赶出去门去游学那年,他于晨雾中来到勉楼,问她的那句,“嫂子,我会替三哥去京城考中进士再回来,你会等他进士及第吗?”
彼时她以为自己一定会等他从京城传来好消息,却再也想不到,还未到明岁春闱,她比他提前来到了京城,更是嫁进了侯府当中。
杜泠静难言,她默了一默。
“六郎,我们先说正事吧。”
她没回答,青年静然看了她几息,“好吧。”
蒋枫川在保定找到拂臣众人没几日,就北上往京城报信来了,他对各种细节虽不能都通晓,但大致却明了是怎么回事。
“……邵氏兄弟胆大妄为,竟敢找人冒充朝廷命官在地方上为他们牟利,既偷偷敛财,又拉拢乡绅,不仅如此,反而为了掩藏起行径,杀害那些官员。此事本不为人知晓,直到他们害了一位拂党旧人,那位大人家中女儿拼死跑出来报信,这才将此事捅到扈大哥脸前。”
扈廷澜虽与邵伯举交好,可面对如此重罪怎么可能替他遮掩?他反而请了散落各地的拂党众人帮忙,照着逃出来的人给的消息细细查了查。
蒋枫川深吸一气,“这才发现邵氏已顶替了八位官员,除了最初的两位是意外落水溺亡,其余五人皆是为他们所害,更有其中三位都是拂党之人。”
话音落地,杜泠静只觉脸上血色退去。
难怪邵伯举和邵伍兴兄弟下狠手地搜捕,又使出浑身解数压着此事不爆出来。找人顶替朝廷命官已是重罪,更不要说还谋害了他们,此事将邵氏一族都扯下水去,阖府倾覆都不无可能。
而邵伯举自己,恐也是死罪难免。
他原想通过万老夫人娶她,以此要挟扈廷澜等拂党众人,以作交易,但没能成。
那么此时,杜泠静直问蒋枫川。
“六郎必然知道他们眼下在何处,我们得尽快派人过去,赶在邵氏之前把人救出来。”
她说来,却听蒋枫川反过来问了她。
“嫂子要派谁的人过去?”她势必没有能救出众人的人手与势力,蒋枫川问,“陆侯的人?”
杜泠静没有否认,蒋枫川却落了眼帘。
“我来路上便见沿途布满了陆氏的人手。此番火神庙相见,他亦陪同嫂子身侧。所以,已是十分信任他了吗?”
这话令杜泠静也静默了一息,“六郎是何思量,就直说吧。”
蒋枫川看了看她,她穿了一身柳黄色花鸟纹对襟褙子,发髻坠着东珠,再不似从前在勉楼里清素衣衫,而她神色,虽仍旧冷清,却隐隐透着不太赞成他的意涵。
蒋枫川清咳了一声,这一声咳引得她眸色微缓了一下,他这才道。
“非是我不愿意看到嫂子再嫁,又嫁给永定侯这等权臣。而是这位陆侯行事之姿态,令我们这些士林中人不太信服。”
若是真的信他,扈廷澜等拂臣众人,或许早就捏住他与邵家互不对付,前来寻他脱身,又将邵氏罪状公之于众。
他们迟迟没来寻他助力,直到她嫁过来,又开归林楼寻人,他们才谨慎地派了六郎前来。
杜泠静暗沉一气,“先生们怎么说?”
“先生们的意思,是眼下困境难以自解,只看你信不信那位陆侯了。”
六郎是照着廖先生原话跟杜泠静说的,但他说完,又看着她,缓声再开口。
“殷佑六年,先太子殿下身死的第二年,朝中文臣一再提议皇上立雍王为储君,四月时近百人一同上奏请皇上应允,皇上未允,但半月之后,陕西都司上报,发现有鞑靼将领与京中朝臣私下通信,意图不轨。锦衣卫北镇抚司以此为由,一连抓捕了七位朝臣,全部下了牢狱,严刑拷打了数日才放出来,而这七人,皆是半月前领头上奏要皇上立雍王为储之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