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澄清坊。
杜泠静从京外田庄归来,当先路过澄清坊,脚步就停了下来。
她让崇安驾车到杜家门前,谁想马车到的时候,有两人恰就站在门前,仰头看着门匾,低声言语。
“廖先生?楚先生?何不进门?”
她下了车来,但两人都同她摇了头。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过来看看阁老而已。”
杜府的宅院空了,但此间曾经住过那为国倾尽全力、却被阴人所害的阁臣。
思及父亲,杜泠静眼眶一热。
两位先生也都叹了气,但廖先生却道。
“静娘不必伤怀,我二人方才立在门前,已将你此番作为,告诉了阁老。”
他道阁老爱女如掌中明珠,“许多事不敢告诉你,是怕你作为女子,在这世间行事为难。但他约莫再没想到,这场世人眼中不可避免,一触即发的战事,竟就在静娘你的倾力奔走之中,消弭了。”
楚先生亦道,“听闻窦阁老,也要全力起复拂臣。咱们家阁老虽然不在了,但当年追随他的拂臣却又得了起复的机会,而拂臣起复,阁老那流离的新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这又如何不是静娘你的功劳?”
没有她,包括廖栩、扈廷澜在内的一众拂臣,早就丧命保定深山之中。
杜泠静却不敢领功。
两位先生都朝着她笑,“料想阁老今日听了我二人所言,今晚要入静娘梦里了。”
杜泠静眼眶更热,这次她不由道。
“我确实想念父亲了……”
她嗓音发哑,两位先生也都安静了一时。三人皆站在杜府的匾额之下,仰头看着,不知多久。
送走了两位先生,杜泠静倒没再进府邸的门,只是让文伯守好门户。
她没上马车,在京中慢步走着,路过枕月楼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她忽的想起刚进京那时,自己还满心的低沉,不欲再次多留半分,想要即可藏回到她的书楼之中,外面的事皆与她无关。
那日她本要见蒋太妃,娘娘没见她,只是让朴嬷嬷递了话来。
“娘娘说姑娘还年轻,这世间不独父慈女孝、青梅竹马,也不独书山学海、古今文章。娘娘说,姑娘秉性才学皆高于常人,或该有更高阔的人生,才不枉世间一遭。”
其实,杜泠静到现在也不知道,怎样的人生才算高阔。
但她此时此刻举目望去,暑热的夏日仿佛行进到了末尾,她隐隐看到了秋日才有的高阔天空。
京城清泰了,没有了那藏在金殿之中的恶鬼,她莫名感觉自己不喜的那个权利漩涡在消散,这里仍旧充满了权力,但是好像变回到了她儿时跟随父亲,在此长大的京城。
清风拂过,街巷安泰,天高地阔。
杜泠静回了侯府,她的侯爷还没回来。
“侯爷今日还能回来吗?”她问。
毕竟这等旧帝新君交接之时,最是忙乱。
崇安却说能,“侯爷传了话,说今日一定回家,请夫人等他。”
杜泠静不禁抿唇而笑。
她不等他回家,还能跑了不成?
她一路弯着嘴角回了正院,将这一身沾满了仆仆风尘的衣衫换了下来,廊下有清风吹动裙摆,顿觉世间安静清凉。
但她却想起了什么,举步到西厢房门口,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三郎的两大箱旧纸页还放置在书案旁。
她想她可能无需再在此中寻找答案了,她只轻轻拿起那张碎纸片,上面落了三郎病时无力的字迹。
这或许就是她要找的答案。
聪慧如三郎,他从父亲的只言片语,蒋氏的暗暗猜测,还有他多年搜集来的朝堂讯息之中,已然嗅到了世道将乱的气息。
这阴诡暗藏,动荡不安的世间即将来临,可他已经没有了能支撑下去、护佑身边人的体魄,常年的病,早就将他的身体掏空。
他如何不想活着,可他就如同这张残碎的旧纸片一样。
世道将乱,病体残躯何以抵挡?拖累而已……
他不敢再拖了,他尤其不敢娶她过门。
或许他早在跟她定亲的时候,就想好了不会娶她,所以定亲那日,他羞红着脸,穿起了大红的锦袍,与她定下终不会成的姻缘。
杜泠静将那碎纸片,贴在心口。
许多话,他不曾跟她说出口。
但他希望他离开之后,能有比他强而有力的人,早早在这纷乱的世间能与她相扶相护,终得一生的平安顺遂。
杜泠静眼泪滑落了下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