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底下是流淌的冰川融水,两旁是将绿未绿的高山草甸,山下的经幡随着风动,跋涉而来的旅者心绪翻涌。 在栈道上拐了个弯,雪山出现在视野里。 它安定地、温柔地伏在大地上。 午间的日光为它穿上一层柔软的银色鳞甲,光芒跃进旅人的眼中。 谭霏玉在栈道上停了下来。 他一开口,声音有些哽咽:“我……” 石含章紧张地转过去看他:“不舒服?” 谭霏玉摇头,但是一开口说话声音又有些变调:“没有没有,身体好得很……就是觉得好幸运。”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停了停,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这一趟出来、什么都很幸运,今天突然决定要来这里也没有高反,天气也很好,能那么清楚地看见雪山……” 谭霏玉说得断断续续,石含章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已经是友人也可以不只是给他递张纸,不过行动早就先于思考,他看见谭霏玉低下头瘪起嘴把眼镜摘了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把人揽了过来,轻轻拍他的背。 然后石含章想,幸运吗?也未必啊,来的第一天就够倒霉的,但他好像不记得了,只记得些好的。 他哭好了——其实哭泣时间可能持续不到三分钟,应当又只是一种本能反应——重新把眼镜戴上,又扬起头来,睫毛被打湿了,眼里亮晶晶的。他吸了吸鼻子,笑得很灿烂,冲着石含章说:“你不要笑话我啊……肚子饿了,走,我们去休息区泡个面吃——” 第18章 如果给世界上好吃的食物排个名,名列前茅的一定有景区的泡面和烤肠。平平无奇的速食品,大多数时候人吃泡面都是在匆忙的时刻对付一口,但在景区里它不知为何总会进化成美味珍馐。 尤其是在此时此景,低温和持续的舟车劳顿将人的一部分活力带走,但变钝的人坐在海拔五千米的休息区里,隔着一层透明玻璃望近在眼前覆着皑皑白雪的圣山,捧起热烘烘的纸泡面碗,先喝下一口汤,灵魂解冻了,神志清明了,再咬一口烤肠,肉汁在嘴里炸开,人生没有一点遗憾了。 比什么大鱼大肉都香。 吃饱喝足以后谭霏玉步子都变轻快了,重新拉着石含章到外面的栈道上,栈道通向雪山,但并没有修到尽头,走着走着就没路了。 实际上仍是有路的,人踩出来的路,路边还有堆起来的玛尼石——藏民们认为石头是唯一不锈不腐的物质,于是将经文和祈愿刻在石头上,以求信仰永存。也许有虔诚的朝圣者或好奇的游人会继续跋涉到神山真正的山脚下,不过谭霏玉他们停下来了。 两人不言不语专心发呆,呼吸着稀薄的空气,脑海中浮尘似的杂念从躯壳中游出,飞得很远。 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谭霏玉忽然开口:“你觉得神山上真住着神吗?” 石含章说:“那得上去看看才知道。” 谭霏玉:“上不去吧。” 石含章:“上不去。” 真要登山就不像他们现在来景区溜达一圈这么简单了。 石含章又说:“就算能上去,神也有神通,也许祂不会让我们看见祂的居所——所以这又是个悖论了,你永远不能知道山上到底是不是住着神。” “我问一个大不敬的问题,”谭霏玉双手合十冲神山的方向鞠了三个躬,又侧过身来问石含章,“如果你也是神的话,你会有哪种神力?——不能说自己不是神回答不了之类的。” 石含章:“……” 谭霏玉预判了他的答案,他只好开始认真思考,但这样的问题他确实从来没想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会有什么神力,他很老实地回答:“我还需要再想一下,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好哦。” 蓦地一阵风卷起,远处的经幡猎猎翻动,谭霏玉逆着风站,一开始石含章借他看星星穿的羽绒服现在依然在他身上,帽子工工整整戴好,立起来的领子盖住他小半张脸,露出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尖。 石含章没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只当是他看见神山时的突发奇想。等回到车上,继续往张掖方向开的后半程,谭霏玉接着给石含章念《一粒神》的片段。 …… 睁开眼时我在庙里。 有个模糊的人拉着我的手,我第一反应是挣开他赶紧跑。不是因为害怕他,而是害怕妈妈骂我不听话,她明明跟我说过来那个不要到庙里,神明不喜欢,神明不喜欢就会生气。 其实比起神明生气,我更怕妈妈生气。神明生气降下的神罚离我很远,但是妈妈生气我可能要吃藤条焖猪肉。 我没能挣开,那个模糊的人喊我的名字。他说细细粒,你怕什么,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他指着神台,空荡荡的神台,说你不用怕,你坐在上面,你爹娘会来看你的,你也终于到了能孝敬他们的时候,你只要坐上去—— 我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座据说庇佑了本地几百年的庙我再熟悉不过,从小我就被妈妈带着来这里拜拜,哪条砖缝长了几根杂草我都一清二楚,然而现在庙里的砖缝根本还未长出杂草——它很新,空气中还漂浮着新鲜红漆的气味。 神台上是空的。 那上面本应趺坐着一尊神女,经过岁月的洗刷,她身上的金箔和彩绘都已灰败了,琉璃造的眼珠也不知所踪,唯有垂首看向座下时嘲弄的笑意未被夺走——我跟阿姐说过她笑得很诡异,阿姐说不要乱讲,不能乱讲。 但现在那上面是空的。 我知道了,这是梦里。 …… …… 我是被很多个模糊的人推上神台的,我很好奇这个梦会怎样发展,不再挣扎了,顺从地攀到神台上,学着我看过的那尊神女的姿态,盘起腿,垂首微笑着看他们。 底下的人叫好,说细细粒是有慈悲心的,这之中远远还飘来妇人尖细的哭声,紧随其响的是一声呵斥,妇人的哭声于是戛然而止。 他们开始举行仪式。 有人敲开我的头颅,从其上裂开的缝隙里灌入冒着热气的泥浆,又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神女保佑此地海水不再起风浪……保佑风调雨顺……保佑…… 神力源源不断地灌入我的身体里。 我脱胎换骨了。 …… W?a?n?g?阯?f?a?b?u?Y?e?ⅰ????ǔ???ε?n????0?????????c?ō?? …… “打生桩?”石含章问。 两个小时后车子经过弱水收费站,即将进入张掖市区,西北的落日时间太晚,六点多了天色还格外明亮。金张掖银武威名不虚传,一来到张掖的地界,来往的车都多了起来,开进市区以后也是肉眼可见的热闹。 这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空旷的路上,在少有人的野外,虽然也在敦煌和嘉峪关市区逛了,但彼时彼处街道上的行人基本就是零星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