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人的那份惯性。 又或是太子连城自知外面有鬼仇,坚持固守已化鬼城的旧京,珍爱鬼命,当了一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鬼。 在这种情况下,顾影想攻城就是客场作战,必然得倾尽全力,甚至有可能栽在里面,实在不上算。 直到鬼城被夺、太子连城被吃的消息在厉鬼中传开,顾影的心情也一直难以捉摸。 会盟的四鬼,虽然协力攻击京师,却是各有盘算。鬼师并不介意他们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作响。 即使是他的盟友傀儡师,同意计划的原因,怕也是真的担心前主人来教训他,下一个被做成大菜吃掉的就是自己。 “所以啊,不要做人,做鬼就好了。” 鬼师望着渐渐沉睡的城池,轻快而愉悦地道:“只要摆脱人那无谓的生老病死,就能在幽冥鬼界获得永生,不用再饥寒交迫、担惊受怕,这难道不是救赎吗?” “只要在长梦里睡去,醒来之后,一切都会解决。” 鬼师向着整座燃烧的皇城张开双臂,似乎在迎向肃杀的晚风,大笑着道:“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 在城墙上初接战的时候,其实司主早就有所防备。可是影子的侵袭无声无息,即使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影子也被剥出一半,连脸都差点被夺取了。 还好,司主始终手握着罗盘,当即启动法宝,强行将侵入身体的黑影排斥出去,甚至还当即砸出几条符咒,试图钉住那飞散的影子,厉声道:“敌袭!” 可是“影将军”的手段太无解了。 即使是司天、司地、司鬼三人修为造诣高超,暂时无事;但是属下的判官并非个个都能对抗黑影,减员严重。他们一度分不清敌我,几乎疯狂,见谁都像鬼,甚至开始胡乱砍杀。 “住手,在攻击之前,先观察影子!”司主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的判官砍来一刀,差点把半条臂膀交代了。 影子的侵袭带有天生的疯狂情绪,猜疑如瘟疫传染。 “杀鬼、杀鬼、杀鬼!” “——去死吧!” 幽冥司这边在持续削减人数,加入对面的阵营。 在城墙上接二连三倒下的,有些是战友,也有些是被剥夺了面孔和影子的同伴。但他们都分不清了。 阴阳行走的判官们只能强忍悲痛,不得不用利刃刺入顶着朋友面孔的黑影,穷尽人族的微末之力,试图将“影将军”抵挡在城门之外。 “京师不能城破!” 这里对人族的象征意义太大了。哪怕打光幽冥司最后一名判官,他们也得守住这里—— 可是鬼影却卡住了结界最大的漏洞:他们并没有被结界认为是鬼,一切都像是活人,除了没有影子。 最坚固的堡垒,最终却从内部被攻破。 当他们豁出性命,在城门处浴血奋战时,却回头一望,看见一个个黑影从连绵的火海里走出。 为首的黑影全身都披着黑袍,背着一把长刀,巍巍立于月色与血色之间。 “……窃国者!” 或许是死在那时,就永远无法从迷梦里解脱。在火海里,厉鬼的黑袍飘飞,声音低沉,仅是一个字:“杀!” 一旦有足够的人数,黑影就会如瘟疫传染,在战争中,这无疑是杀伤力最大的绝招。 哪怕外面的动静这么大,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沉湎于梦境。 “那家伙制造的‘梦’,已经影响到这一带了吗?” 司主听见,疑似“影将军”本体的厉鬼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也罢,我不去和他抢猎物,就让他们永眠不醒吧。” 说罢,火海中的厉鬼之影消失了。 余下的唯有从尸体上站起来的黑影,还在浑浑噩噩地四处游荡。 黑影的传染轨迹呈现一条直线,向皇城进发。即使偶然有些发散,也大体沿着这条路径向前。 “他的目标是皇城!”司主收拢了幽冥司更精锐的队伍,紧紧地追踪着黑影的轨迹,与厉鬼前后脚进了皇城。 必须要找到“影将军”的本体!不惜代价! 他们有了一个计划,如果成功实现,或许就能临时困住那只厉鬼的本体,让他无法再隐藏到其他的分身上。 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只有一瞬间。 司主预料的果然不错,他们一路追着“影将军”的本体来到皇城,此时正在御花园里与之遥遥对峙。 这样顾影这样极端依赖影子的厉鬼,聚合所有影子的时候,强悍到无法撼动;将影子放出去杀人的时候,力量就会被削弱。 “今夜皇宫到处都在走水,御花园这么多花和树,却是唯一没有燃烧的地方。没有发生异常本身,就是异常!”司主这样说着,冷汗却悄悄浸透脊背。 司天、司地二人站在司主背后,站位呈现三角形,手中各执法器,地上横七竖八地绘着封印牢笼。 人遇上厉鬼,杀不了,只能封。 这就是天然的劣势。 幽冥司的死亡率很高,历任司主几乎都死在任上。二百年里,司主换了三十五任,甚至有过十年死三个的先例。 换到他这一任时,时局反倒安稳下来。司主战战兢兢,在任上做了二十年,比之前历任都长,简直是奇迹般的存在了。 “我已经做好准备,今天死在任上了。”司主叹息一声,寻常的玩世不恭,此时也全然褪去,化为凝重之色。 司天、司地亦道:“我们亦如此。” 唯有一言不发的司鬼赵轲,手握伴他多年的惊堂木,向着那逐步浮现的黑影看去。 * 孤军深入,裴怀钧也在追寻“影将军”的本体。 他负剑前行,掐算不断变动的方位,很快就循着陡然上升的幽冥司灵术的气息,穿过幽暗的御花园,抵达这唯一没有燃烧的地方。 东君眼眸一厉,他窥见了那个不断扭曲嘶吼的影子。 ……这道黑影,竟被限制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是幽冥司里最年轻的副司主,人称“拍案惊奇”的司鬼,赵轲。 就在早些时间,司主打算以自己的影子为诱饵,吸引“影将军”再度对他出手时,几人中年岁最轻的赵轲冲了上去,直面黑影的侵袭。 惊堂木有镇鬼的禁制,对人不管用。 所以在确定黑影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赵轲直接剖开了肚腹,强行将惊堂木塞了进去,然后主动走进了那座预先备好的阵法。 “快、快、连着我一起封印——”表情因为疼痛而极端扭曲,赵轲俊俏的神情完全扭曲,那身不伦不类的紫色祭袍也被鲜血浸透。 他腹部的伤口处,被塞进内脏深处的惊堂木沾染他的血,接连发出金黄的辉光,同步打击着侵入的黑影。 果不其然,那将脱出的黑影哀嚎一声,也露出痛苦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