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厉鬼的三观是那样病态扭曲,化鬼的时候,世界早就与人截然不同了。 让人间活着的生灵生活在厉鬼的梦境里,堪称荒唐。 鬼王诞生的前提是吞噬所有厉鬼。 鬼师确实死了,衣绛雪甚至能把曾属于他的混沌鬼火在指尖点燃,聊作消遣。 可是,衣绛雪为什么会在鬼师死后,又提起“庄周梦”? 仙人的速度极快,他快要在半空中追上那一抹红影了。 可他伸臂,将衣绛雪捞住的那一刻,瞳孔竟微微扩张。 一场长达两百年的噩梦,呼啸而来。 …… 端坐在白骨高台上的红衣鬼王,似有所感,向远处望去。 绚烂的梦蝶飞来,衣绛雪盯着蝴蝶转了一圈,又飞上地裂上方,好似有人被某种致命的香引入深层梦境。 下一刻,青衣剑仙从苍穹跃下,身似长剑破空。 他的神情至恸,近乎麻木,双手环抱着一具已经冷却的尸首,红袍好似淤血,连他的衣摆都被染成斑驳。 金声玉振,长剑亦似哀鸣。 “喂!”衣绛雪唤他一声,他没有反应,像是看不见他。 鬼王正疑惑,却发现他原本端坐的白骨高台诡异地消失不见了,阴冷的、陪伴他二百多年的血气陡然如雾散,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过去。 “梦,融合了。” 衣绛雪伸出手,似乎要隔着花与雾触碰来者,却轻易地穿过他挺拔的身体,他露出迷惘神色:“如果不是曾有极深交集的人,梦境根本不会融合。” “当年,我见过他?” 衣绛雪的视线移到他的身上,忽然意识到,这突兀闯入的剑仙郑而重之地怀抱的那具尸骸,好像是他。 他断气了,尸身尚有余温,却连魂魄都凝聚不成型。 “魂魄受了太重的伤。”衣绛雪寻思,“可能连转世都成问题。” 即使是死,这股苍白而诡艳的美却没消减半分。手臂垂落,身染血腥,周身萦绕浓重的死气,真是一具艳尸。 可他漆黑的双眼却是不瞑目地睁着,残留在瞳仁深处的,是一张染血的脸。 衣绛雪飘到尸首上,仔细地观看当年他的死状:“虽然这具身体濒临崩溃,引爆灵台,筋骨几乎全碎了,放着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徒增痛苦。不过,身体这样破破烂烂,毕竟还没有死。真正的致命伤,是……” 衣绛雪伸手,隔着虚空触碰那从后心贯穿,精准的一剑。 剑是太阳的辉煌,对于行走鬼道的人来说,是最致命的。即使无法真正触碰尸骸,他也能轻易感知这剑是何等利落地夺去他的性命。 连苟延残喘的时间都没有,毫无痛苦地断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慈悲。 自己给自己验尸完毕,奇怪的是,衣绛雪好像没什么恨意,心里仅仅划过了:“哦,原来如此,那就随他吧。”颇为平静淡然。 衣绛雪再度看向那青衫剑仙,眼波微动。 仙人正提着那把凶器,青衫染血湿透,微微仰头,神情却沉在幽微黑暗之中,好似疯了。 他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咬牙如凛冬,又时而温柔如春风。 大起大落的情绪,最是劳心伤神。光是听见他长剑的吟啸,连鬼王都会止不住地落泪。 “原来如此,当年我已然死了,人死灯灭,根本不会梦到死后之事,也不知如何变成了鬼。” 衣绛雪坐在自己的尸首边上,他双眸流泪流血,却浑然不知:“这个梦不是我的,而是杀我之人的。” “可是,他好难过啊。” 剑仙恍然惊醒了什么,他提着剑,形似疯魔,踉踉跄跄地走到好似燃烧的地脉熔岩边,看见那不断涌出鬼气的幽冥出口。 天穹之上也有一道相同的裂缝。 “若是天与地的裂隙贯通,一切都会毁灭……” 仙人以手抚面,在艰难抉择之中,他似乎数度处在崩溃边缘,又会痛楚至颤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似乎想找谁商量,身旁却空无一人。 他才意识到伴侣已经死了,被他亲手弑杀。 “……绛雪?”他茫茫然的,好似眸有雾气,唤他的名字。 衣绛雪虽知他看不见自己,依旧伸出手,很小心地覆在他染血的掌心,露出最纯粹的神情:“我在的呀。” 他还是看不见。 至癫至狂之时,仙人抚面冷笑,呈现出不似慈悲仙神,反倒比厉鬼更晦暗的一面。唇刚刚弯起,又冰冷地拉平,讥诮道:“这人间有这么好吗,值得你如此自毁?” “持鬼身行正道,衣楼主,你走到轮回的尽头,再做最后一件事,你心满意足了,于是甘愿成佛而去……” 他暗哑着嗓音:“那我呢?” 衣绛雪看着剑仙掠过他的身边。 他回头,只看见那人衣摆飘飘,红线也飞扬,身上还系着破碎的玉牌。 “红线?”衣绛雪看见他无名指处的恶缘在膨胀,也觉得指根蚀骨的发痒。他眼瞳微涩,再垂眸一看,红线洇透了鲜血,快要化成恶煞,牢牢地绑住了他们的生生世世。 剑仙笑着,抱起衣绛雪的尸身,轻身踏上了幽冥入口的位置,祭出全身的仙力,将那千疮百孔的裂缝封住。 仙力不够,还有鲜血。 东华剑调转方向,向着主人挥出无尽剑影,纷纷落在他的身上,鲜血淋漓。 仙人还嫌不够,抬手握剑,以剑为笔,旋身腾挪时,在幽冥裂口的上方画出一个前所未有的逆行大阵。 生死逆! 逆行阵法至阴至邪,是正道最忌讳的存在,何况,他逆转的是生死。 此世唯一得以修成真仙的那人,却毫无忌讳地亲手绘制出借幽冥鬼气炼化厉鬼的阵法! “四十七,四十八……” 鬼子生生世世的尸骸,如今俱是鬼骨。鬼骨难以磨灭,更不会随着时间风化。 甚至由于衣绛雪世世为善,未以恶血染身,死后骸骨亦犹如晶莹玉石。 衣绛雪从来都以为,死即是过去,重生才是未来。他不介意、也从未管过他曾经埋在哪里,都交给了道侣处置。 却不料,最该让他入土为安的道侣,却在最终一战之前,掘了他每一世的坟携带在袖里乾坤中。 死去的人可以看淡生死,毫无留恋,挥袖转身。 每一世都在送走他的剑仙,却永远走不出来,甚至背负着他每一世的尸骸,直至今日。 鬼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大笑着用剑勾出阵法的最后一笔,再挽起袖,亲手搭起白骨高台。 鬼骨有着冲天枉死之怨,亦有最纯粹至善的功德。这样矛盾的两面,根本不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可就是出现了。 剑仙浑然不顾怨气缠身,只是痴狂了,疯魔了,不顾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