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不情不愿地噤声。
疏勒感激看他一眼,道,“那个人一见我便叫我小疏,拉着我的手腕又哭又笑,又要抱我,又要亲我,还要我叫他夫君。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终于想起来了,终于又肯再一次嫁给他了。”
即便已是近百年前的回忆,公主身体仍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恐惧道,“那人力气好大,抱得我好疼,我想挣扎,可是我越挣扎,他就抱得越紧……”
希幽立刻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心疼道,“公主,无论您经历过什么,都永远是我们的公主!”
疏勒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似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干脆不予回应,抽出双手,继续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奇怪的人,更何况,我的爱人已经在迎娶我的路上,当然立刻回绝了他,告诉他,他认错了人,我不是什么小疏,也不是他的娘子,我是父王的忧儿,是夫君的小忧。”
“可他却根本不听,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娘子,他绝不会认错,他要带我离开,我们一起回到神山上,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我那时年纪小,处事太过懦弱,害怕之下,又哭又闹地大声叫喊,害得我的父母兄长全都赶来相救,可他们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多么讽刺,那个自称是我夫君的人,却对我的亲人没有半点怜惜,不过挥了挥手,便让他们身负重伤,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
“小疏,他们不是你的亲人!”白藏着急道,“你不是疏忧,你是我的小疏!”
“白藏”,暮云闲冷声道,“让她说。”
“……是”,白藏虽不愿,却到底还是闭上了嘴巴。
即便拼命压抑,疏勒……不,疏忧公主嗓音还是剧烈颤抖起来,既伤心、又怨恨道,“是我不孝,让我的父母眼睁睁看着我在大婚之日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劫走却束手无措。西荒本就连年战乱,唯一的女儿又在他们眼皮下被抢走,就此下落不明,不到一年,我的母亲便郁郁而终,父亲身负重担,带领着疏勒一族艰难度日,又因担心我,终究在一场战乱里不甚丢了性命。再后来,我的哥哥匆忙继位,可父母和妹妹都不在身边,郁郁寡欢,当然也死在了战场上。”
“而我的族人……”疏忧咬牙道,“因无人带领,不过半年便被其他部族屠戮残杀,和疏勒部族这四个字一起,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暮云闲安静听着,神色如寂。
疏忧暂停许久,才勉强平缓情绪,痛苦道,“被那人带走后,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他铁了心不肯放我走,又怕又气,便想趁其不备杀了他。可无论是刀枪还是毒药,我试遍了这世间一切方法,却发现,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杀掉他。”
疏忧惨烈道,“也就是那时,我才终于知道,原来,做出这种事的人,竟然会是神。”
“——是凡人哪怕拼尽全力,却也永远无法战胜的神。”
暮云闲长长地叹了口气。
疏忧笑了,嘴角弯弯,眼睛中,却只有一心求死的疯狂,“于是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人,无论我多么恨他,无论多么希望他去死,都永远无法实现。我杀不了他,却也不愿受这样的侮辱,于是,干脆杀了自己求一个痛快。”
暮云闲叹道,“杀了你自己,比杀了他还要更难……”
疏勒眼角的泪珠大颗大颗砸落,崩溃道,“是,无论我想要死掉的决心多么坚定、下手的方式多么决绝,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重新回到这个满是痛苦的人间。”
“我终于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告诉自己,这是来自上天的惩罚。也终于知道,那人所说的,绝不会错过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到底隐含着多么残忍、又多么绝望的意义。”
疏勒又恢复了一贯冷淡的样子,似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平淡而死寂道,“我这一生,就此任他操控,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永远、永远都不能逃脱他的桎梏。”
原是这样一段坎坷的人生。
众人听着,只余沉默。
这个看着仅二十岁出头的姑娘,竟已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独自挣扎,残喘苟活了百年——这期间,经历了至亲离世,族人灭亡,经历了无数个恐惧又无可奈何的日夜,无人知晓,无人关心,被迫接受这样一个可怕的、完全丧失理智的所谓神灵,不得逃脱、不得抽离,永世,不得翻身。
“小疏……”白藏抬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腕,却在她如寒冬般刺骨的眼神中退缩,心痛不已道,“怎么会这样,这数百年,你为我四处奔波、恢复神力,我们明明这般相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们……?”
第47章
疏忧本绷直的背更加僵直, 完全避开与白藏视线相交,紧握着拳头道,“我在他身边一段时间后, 发现西荒的残杀正是他一手操控——是他收起了泉水,让一切物资的获取变得极为苛刻,又不断缩小绿洲范围,用广袤又荒芜的沙漠,将西荒吓至人人自危的境地。人们想要生存,就不得不去争抢水源、争抢食物、争抢住处。这里所有人身上的戾气和仇恨,都是被他刻意引诱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