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岚回头,眉目中竟隐隐多了丝戒备,望着他道,“呵,还要叫我道长吗?你分明什么都听到了。”
青年只道,“在这道观中,道长就是道长。”
“……”夕岚沉默半晌,道,“我不会再回来了,这道观,便留给你做安身之处吧。那些神像……留着也是无用,日后,不必再日日擦拭。”
青年道,“您要去哪里?”
夕岚低头,认真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亡羊补牢吧……”
青年却道,“又未做错,何谈亡羊补牢?”
“未做错?”夕岚苦笑道,“唉,你年纪尚小,不谙世事,这其中对错,远非你所能评价……罢了,如此复杂的事,与你争论也是徒劳。我得走了,日后照顾好自己,就此别过。”
青年竟不挽留,亦不再多说一字,只沉默地拱手送别。
神殿之上,夕岚仍紧闭着眼睛,细微的风在他脚下流转,吹得他衣摆飘摇,背后的光晕亦随之潋滟,其中光景随凡间夕岚的行动而飞速变化,须臾,定格在一处激烈厮杀的战场之上。
马蹄声、叫喊声、厮杀声不绝于耳,火光四起,将每个人的眼睛都映照得红如恶鬼。
其中一方,为首之人自然是安都若。
只是,已与道观中拜神的居士判若两人。
——阴狠毒辣,浑身戾气,手中一柄红缨枪血迹斑斑,鲜红的血液将红缨浸透,顺着长长的枪身滴落至手掌,又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将□□原本洁白的的战马,染成了一匹血海中徜徉的赤驹。
夕岚停驻于高空之中,垂眸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终于再忍不住,起手施法。
狂风骤起,将战场上弥漫的黑烟吹散,明媚的阳光倾斜而下,在他周身照出一圈淡淡的青光。楚青霭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凡间这个,仍旧只是夕岚的神魂。
“安都国主”,夕岚眸间满是化不开的悲悯,嗓音飘渺,却又足够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哀然道,“平襄国已被你杀了大半的子民,你的恨意,难道还无法消散吗?就此停手吧,莫要赶尽杀绝、一错再错了。”
神明显形,原本围攻安都若的三名敌人惊愕不已,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
安都若却立刻提枪横扫,毫不犹豫以锋利枪头划断了他们的脖子!
三人残缺的躯体坠落马下,安都若冷眼看着他们被慌乱的马群踩成一团血泥,这才收枪,于马背上半屈身子行礼,口中,却坚定拒绝道,“殿下,我会停下来的,但……不是现在。”
说话之间,一支利箭毫无征兆地直冲他眉心飞来。
与他遥遥相对的阵列,为首之人高高举起了金色的弓箭,大声呼喊道,“神灵降临,为我平襄百万黎民昭显天道!将士们,一鼓作气,顺天而为,彻底灭了这负隅顽抗的安都旧国!”
安都若愤怒地将那支箭矢挑飞,怒道,“殿下只是悲悯众生,不愿你的狗命脏了我的手,这才来阻止自己的信徒误入歧途而已,休得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你做出这等腌臜之事,殿下便不会降罪于你吗?!”
果然,下一秒,对方手中的弓立即碎为齑粉。
于安都将士而言,天神下凡,虽是为阻止国主,可却也偏偏表明,他是认国主这名虔诚的信徒的。
而于平襄将士而言,天神下凡,又亲口让安都国主停手,就是他不赞成安都国行为的最佳证据。
因此,双方立刻都被注入了无上力量,不等夕岚反应过来,已慷慨激昂地举起剑来,更凶狠、更残忍、更卖命地缠斗在一起。
暮云闲绝望地捂住眼睛,再不敢多看一眼。
战场之上的夕岚却并未冷眼旁观,浩瀚的神力迸发开去,如漫天闪烁的星雨落下,一挨到激烈厮杀的战士便立刻化为晶莹的屏障,将他们包裹在内,叫他们绝不能再伤害彼此分毫。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可人实在是太多了。
恨意也实在是太浓烈了。
杀红了眼的士兵,眼看着仇敌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便将满腔仇恨发泄在那些碍事的屏障上,一刀又一刀,一剑又一剑,疯狂而大力地砸向它,直至它残破、碎裂、湮灭,便马不停蹄地提起武器,再度心甘情愿地献身于无尽的杀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