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律神君冷笑一声,看似与他针锋相对,实则一唱一和道,“平襄国三百万子民无端枉死,怒火,已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情了。那些亡魂的怨气、幸存者的恐慌、信众的责怪,一切的一切,岂是我诏律殿所能平息的?我若能平,又要我们夕岚殿下做什么?”
“诏律说得在理”,垣微神君冷嘲热讽道,“这已然失控的人间,我们势孤力薄,实在无能为力,还是请风希元君钦定的继任之人、如今的九天共主,夕岚殿下,出手善后吧!我们相信,哪怕是逆转乾坤,于您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似是嫌这殿上的暗流还不够汹涌,垣微亦召唤出一道光镜,虽比夕岚身后那道小了不少,其中景象亦模糊了许多,但也勉强叫众神看清楚其中景象。
——是血迹已然干涸的平襄城池。
懵懂无知的孩子,手无寸铁的妇孺,风烛残年的老人,有尖叫的,有怒骂的,有愤怒将庙宇烧成灰烬的,却也有仍跪在神像下,一遍又一遍诘问神灵,为何分明降下了必胜的神谕,自家那信心满满为国出征的亲人,却会永远留在血腥的战场上,再也无法沐浴明日明媚的阳光。
夕岚终于睁开眼睛,目光被那光镜中模糊的景象牢牢束缚,不忍看,却不得不看,良久,沙哑道,“我去处理。”
知叶知秋想要阻止,却被他神力隔绝不得靠近,只能扑通跪地,哀求道,“殿下,您不能去!您神魂刚刚归位,不能再强行施法了!”
“无妨,我尚有余力,你们不必担心”,夕岚柔声安慰完他们,又环视一周神态各异的神灵,补充道,“此事与知叶知秋无关,各位神君,还请看在他们尚且年幼的份上,不要再为难他们二人。”
无人回应。
“殿下留步!”眼见他又要走,知叶不知哪里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几乎是咆哮道,“知叶还有一个问题!请殿下解答!”
“嗯?”夕岚本已飘然掠出数丈,听她语气太过激动,立刻停驻回身,耐心道,“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知叶仰望着他,道,“殿下,您要如何去处理?”
夕岚一愣,游移道,“我……”
却是一个字都编不出。
“呼……”知叶早已料到,深吸了口气,似是在下定什么极大的决心,良久,握紧拳头,一连串道,“再去劝安都若吗?还是再去感化他?若感化不了呢?要阻止他吗?那又要怎么阻止?若实在阻止不了呢?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夕岚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知叶看他如此神情,眼一闭心一横,竟脱口而出道,“殿下,杀了安都若,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重回正轨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青霭似乎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中,那抹身影有一瞬间的摇晃。
似乎的确是错觉,因为再仔细看去,夕岚已露出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摇头道,“知叶,莫要说气话,我自有我的办法。”
“不要再做这样无谓的挣扎了,好不好?!”知叶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几乎口不择言道,“救了安都若已是错,毁了他的命帛更是错上加错,若他早点依照天道殉国,如今,两国早已偃旗息鼓,百姓亦早已安居乐业了!”
神殿鸦雀无声。
“殿下……”知秋亦终于开口,很小声、却很坚定道,“收手吧,不要再与天道作对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因他而死,那么多本该天伦之乐的人因他而妻离子散,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成为除去他的理由吗?”
自相识以来,楚青霭一直便觉得,暮云闲是个过分好脾气的人,而这位夕岚殿下,身拥撼世之力,贵为九天之尊,脾气,却竟比暮云闲还要更好上三分。
——被知叶知秋当着九天诸殿的面如此质问,他面上还是不显半分愠色,甚至还和颜悦色道,“知叶知秋,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天道若当真如此不公,这漫天神明的职责却只是作壁上观的话,那天道孕育出我们,给予我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上神力,是做什么呢?”
“这……”知叶知秋同时愣住,无法回答。
夕岚声音低了些,却还是足够叫满堂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轻飘飘道,“或许你们的观点是对的,可又或许,天道自知其有不足,这才孕育出漫天诸神补充修正。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目前不得知晓,可我想,很快,我们就能够知道了。”
“殿下!!!”知叶烦躁不安,跺着脚,生气又无可奈何道,“您非要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和其他所有神君一样,不闻不问,只管好自己,不好吗?!”
夕岚却不回答了,只故技重施,又为二人隔空递上一袋果子,眉眼弯弯道,“好了小叶子,别生气,和你知秋哥哥回闲云山去吧,那里清静,无人打扰,你们便在山中乖乖等我,就像你自己方才所说那样,莫要再听,莫要再想,只管好自己。我保证,待你们吃完了这些果子时,我就回来。”
夕岚神力远在众神之上,既想走,便如流星般刹那消失于天际,无迹可循,无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