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便是黄贵仪的娘家,成王的母族,成王刚在许国公的事情上吃了大亏,长兴伯仍定下这门亲事,看来是铁了心要与之绑定。
“大理寺少卿的夫人身子眼看着就要不好,宋家长子长媳三天前来过一趟,既是以防万一,也是冲喜,六丫头的婚事怕是要提前,约莫下个月便要嫁过去。”
张月盈道:“如此也好。”
以张月清的性格,离开长兴伯府不是坏事,她与宋清扬两情相悦,婚后小夫妻俩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应当不算太难。
地藏王菩萨殿是大慈寺最幽僻的所在,红墙黑瓦的宝殿外松柏长青,因法会的关系,人流大多聚集于大雄宝殿,此处人烟稀少,唯有一个老和尚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念经。
“原是当年在京时,便为你爹娘在这里点了长明灯,这些年一直让这边的管事续着,如今既然回来了,按理怎么也该来一趟。”楚太夫人同那位老僧问过礼,捐了三百两香油钱,带着张月盈走到宝殿深处,亲自为两盏长明灯添油。
张月盈一勺一勺往灯内舀着灯油,默默听楚太夫人说话,暗沉沉的空间内,四周跳动的火光倒映在楚太夫人脸上,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伤怀,如同一汪幽深的水潭,晦涩而深不见底。
这种时候,再多的安慰都是多余的。
灯油加的差不多了,张月盈接过琉璃制成的莲花状灯罩放在灯盏上,后退一步,扶着楚太夫人往佛堂中央去。
地藏王菩萨金身佛像巍峨高耸,高坐莲花台上,慈眉善目地注视着来此的香客。拈了三支佛香在烛火上点燃,香烟袅袅,隐隐有檀香、乳香、沉香柏香和降真香的味道,张月盈一下便闻出这是梁武帝供佛用的七宝莲花香。此香名贵,可见大慈寺地位非凡。
张月盈持香插入香坛,而后跪于蒲团之上十指合一,心却不似方才平静,恍恍惚惚这么些年就过去了。她心里默念,乞求前世和今生早已故去的父母在天国喜乐安康,保佑生者日后顺顺利利。
敬完香,出了地藏王菩萨殿,楚太夫人要去寻欧阳山长几个老姐妹说话,张月盈也要去大雄宝殿替太后添香油钱。
张月盈一行人沿着甬道而行,秋风习习,吹得她衣袂飞飞,满园的银杏叶萧萧而下,铺就金黄一片,一个藏青衣衫的女子,头戴帷帽,与张月盈错身而过。
张月盈顿了顿脚步,回头朝那人看去,那人步子沉稳,背影不算纤细,观形体大约是个中年女子。
“姑娘,这人可是有什么问题?”杜鹃见张月盈紧盯着那人不放,担心问道。
张月盈收回视线:“无事,只是觉得此人看着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何人在哪儿见过。”
兴许是哪家的女眷,之前在宴会上见过。
张月盈不再多想,只当是个小插曲,去了大雄宝殿将太后交代的东西交给了大慈寺的主持。主持梵净大师虽是出家人,但与达官贵人打交道的这些年,早练就了左右逢源的本领,方谢过了太后的布施,言道必会日日为太后祝祷,又与平王妃寒暄,成功从平王妃手里拿到了五百两的香油钱。
看得张月盈暗自感叹,这大慈寺能成为京城最大、香火最旺的寺宇还是有原因的。
她走出殿门,沈鸿影正与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在屋檐下交谈。见张月盈过来,沈鸿影不知同僧人说了些什么,二人并肩而来。
张月盈循礼合十双手,道:“月盈见过圆善大师。”
圆善大师打量了她一眼,忽而想起什么,含笑道:“王妃是三月十八那日来寺里进香的那几位姑娘之一吧?”
“大师的记性真好。”张月盈道。
圆善大师道:“那日殿下也去了,第二天一早,你们还在山门见了一面,如今想来还倒真是有缘。”
张月盈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若不是被沈鸿影捡到了,这珠串早不知丢到了何处。
她接着感慨:“世上诸人有缘或无缘,或许就在那一瞬之间吧。”
或擦肩而过,或羁绊日深。
似乎忆起了什么,圆善大师有一瞬失神,复又捻着檀木佛珠道:“王妃说的是。我业障未休,日后也不必唤我大师,随殿下一道称呼我为小舅舅便是。”
“小舅舅。”张月盈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
圆善大师笑了,从怀中取出一个海棠花佩,给张月盈当表礼,“这是我长姊昔年的物件,你收着吧。”
张月盈想了想,圆善大师口中的长姊便是沈鸿影的母亲叶皇后,这份礼还真当意义非凡。她对圆善大师保证:“多谢小舅舅,我会好好保管。”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系在了腰间。
“我还要去准备等会儿讲经,就先离去了。”圆善大师道。
沈鸿影道:“小舅舅慢走,日后有空我会再去东山寺。”
圆善大师敛下眼帘:“那贫僧便扫榻随时恭候殿下驾临。”
圆善大师转身进了大雄宝殿,与梵净大师说起了话。
张月盈摩挲着玉佩上的海棠花图案,若有所思对沈鸿影道:“我才第二次见小舅舅,但总觉着他的心里好像藏着事。”
沈鸿影紧紧牵住张月盈的手,扣住她的手指,思忖有些事情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似嘘似叹:“世上之人自有其缘法,或看得开,或看不开,唯取决于自己走不走得出去罢了。”
“那殿下有没有放下的事情?”张月盈微微仰头,两眸清炯炯,倒影着晴空的颜色,一直能望到沈鸿影内心深处。
沈鸿影心底不知名的角落倏地一颤。
殿内诵经声琅琅,殿外高香敬神明。两个人对望着,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末了,唯有沈鸿影的一句:“阿盈,我放不下你,无论何时何地,永永远远。”
突如其来的剖白令张月盈措不及防,她睫毛颤了颤,瞪了沈鸿影一眼,实则嘴角翘得老高。
没有哪个小姑娘不喜欢听别人说情话。
“就会说些好话来糊弄人。”张月盈娇嗔道,“香油钱和物件我已替太后娘娘送到了,这经啊咒啊,我实在是听不懂,也耐不住性子,还不如去禅房休息片刻,等着品这大慈寺的素斋。你若感兴趣便自去听,等会儿再到禅房寻我。”
大慈寺的素斋精妙非凡,能够用素菜做出肉的味道,张月盈早垂涎已久。
“好。”沈鸿影答应下来,又揽着张月盈的双肩嘱咐,“大慈寺虽是释家地界,但今日鱼龙混杂,说不准会被人冲撞,特别是寺西边的地界,那边普通百姓多。你自个儿要小心,我会让齐铭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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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寺为张月盈安排的禅房位置不错,能依稀听到寺中的阵阵梵音,又不至于太过吵闹。
张月盈才坐下片刻,便有小沙弥送来了茶点,一共四枚,分别是咸干茉香椽、米裹胭脂球、冻露观音和凌霜糕,放在黑陶托盘里,被衬得很是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