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剑跟她的衣服一样随处乱丢,但每次回到她手上时都是完好如新的状态,徐行一猜就知道,定然是寻舟又不知什么时候将衣服拿去洗干净了,一时心中又生出浅浅的愧疚:“做师傅的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可能正是因为愧疚太浅,总之她一转头就忘了,到掌门殿时,发觉亭画似乎刚被掌门说了什么,满脸郁结之色,不由困惑地挑了挑眉。
黄时雨悄声道:“又被训啦。”
亭画被掌门训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掌门对她的要求极为严苛,这地方做得不够好要说,那地方没预料到也要说,有时八竿子打不着的部分出了差错也要冷言训斥几句,徐行都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是有这么多错是可以怪罪的。
反观掌门从来就没有训过徐行,甚至称得上纵容了。
“长舌!”亭画一见徐行进来,脸色更加不佳。她冷冷瞪着黄时雨,他吐了吐舌,一副很忙的样子,过了没一会儿,又浑然忘了似的,过来跟徐行道:“小徐行,听说你最近快要修出剑灵了?”
剑招登峰造极者,剑蕴灵性,少有部分会生出剑灵。不过,几乎每一任穹苍掌门兵器都有灵,这剑灵还有辈分,是要按照辈分来命名的。
徐行本想直接叫野火罢了,但掌门对她大为嘉奖,亲自命了个名下来——这一辈她是头一个,正巧轮到“神通”,掌门命名为“鉴”,意在让她以剑为镜,明辨是非。
徐行本想说差不多了,见亭画在那边垂头不语,拐了个弯道:“还早着呢。”
“那也很厉害了。”黄时雨也不知一天在开朗什么,哈哈道,“我这棍子估计是不行了,哈哈!”
徐行:“哈哈!”
亭画:“……”
这两个小傻子都没听出来刚才那句话有歧义吗……还是只有她想的太歪了?不行,现在绝不能笑!师尊才骂过她!
可有时人越是告诉自己不能笑,就越是忍不住,尤其是在某种极为严肃的场合下,笑意更是越忍越强。终于,在头顶掌门温和又不失肃然的注视下,亭画还是没忍住偏头噗一声笑了出来。
掌门:“…………”
片刻后,三人顶着风在外齐刷刷罚站。
半晌,徐行不解道:“他修不出来棍灵就让你那么高兴?”
“别说了!”亭画耳根都红了,怒道,“我都说了,你真是……只长个子不长心!”
徐行莫名又被扣上个罪名,满心迷茫,转头一看,黄时雨也像是反应过来了,偏了头去,假咳了几声。
徐行没懂。但不懂就不懂吧,她不感兴趣,也懒得问。
现在这番局势,又比此前有所不同了,灵境之内几乎可以称作“安全区”,然而,六大门正打算推行将灵境版图扩大之任务时,果不其然遭到了阻碍。
在妖族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徐徐图之的第一步,而是你们人族自己画地为牢,两族共分天下,有什么不对?但由于战败,它们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反对,只是在各种地方拒不配合,以示抗拒,甚至还会暗暗支持那些游荡的恶妖。
原本当初定下的质子之期是五年,然而最近狐狩之地动乱频频,似乎正在争权夺利,一年来首领就换了好几个,还不断找借口试图让质子自穹苍返回,待的时间越来越久,看它们的意思,应当是想悄悄收回当初的友好合约了。
徐行如今的任务,便是去一趟北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般猖狂,不派人去敲打一下,肯定是不行了。
“为什么每次一说去鸿蒙山附近,师尊都会把你安排到别处去?”黄时雨与亭画这次一同去别的地方,亭画面色看起来不太自在。他困惑道,“那地方姑且算和你有前缘吧?”
“谁知道。”
比起鸿蒙山,徐行倒更乐意去别处。毕竟一到鸿蒙山,她就想起自己被野狼追着咬的日子,屁股不禁隐隐作痛……
一到北境,微凉的空气扑了徐行满脸。她要下来,寻舟自然跟上,他现在只要控制得住,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不会引发骚乱——还是有异的,一路上回头看他的人太多,太高调了,徐行于是随手在路边买了个狐面具扣在他脸上,简短道:“别摘下来。”
狐面具只要几个铜板,粗制滥造,边缘还有点割手。寻舟却像得到了什么宝物似的,一会儿戴上去,一会儿拿下来,玩了许久,爱不释手,喜欢的不得了。
方策马不久,徐行就眼尖地在街道上看见了一位故人。
那位曾有一面之缘,在冬日摆摊卖花,不让她赊账,送了她一串腊梅吊坠的女孩——现在应当可以算女子了,正背对着她,长长的黑辫子落在身后,正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着,似乎正忙着收摊。
乍见故人,真像捡到了一束小花。徐行玩心大起,偷偷到她身后,正想摆个鬼脸吓她,怎料那卖花女子一转头,竟是满脸泪痕,哭得脸颊通红、双肩耸动,徐行见到她眼泪珠似的落下来,没吓到人,反倒被鬼吓了似的,慌道:“怎么了!”
女子六神无主,哭得视线朦胧,但一看她额间火纹,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你、你是那个穷鬼!”
“……”徐行正色道,“对。我是那个穷鬼。怎么了,你哭什么?我现在有钱了。”
女子见她佩剑,身后跟着个一头白发、戴着狐面具的高大男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霎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道:“我妹妹被狐妖抓走了!……不止我妹妹,还有五六个一起在私塾的孩子,全都被拖走了!大家听说孩子丢了,说赶紧要来找,但知道是狐妖,都摇头说没办法,等仙长来吧……你是仙长,对吧?!求你了,我们家有什么都给……”
徐行捉住她手腕,沉道:“带路。”
“……”
密林瘴气所在,最易滋生妖魔。
女子在前带路,一面低声说了情况。
最近一连几起狐妖食心事件,闹得人心惶惶,但死的都是壮年男子,是以众人又安慰自己,肯定又是被“魅惑”了才遭殃了,总不能因为死了几个人就不出门、不做事了吧?而且,这和小童扯不着关系,所以私塾还是照样开的。
但今日她在外好好的,忽的听到有人来报信,说妹妹在的私塾突然从窗外伸出几道黑影,一个接一个把孩子们全拖走了。年轻的夫子还站在讲台上,懵了几瞬,把书一摔,拔腿就追,也失踪了!
徐行奇道:“追?追进树林里了?他有修为么?”
“没有……”女子黯然道,“那夫子也才弱冠之年。或许觉得孩子在他堂上失踪,肯定由他承担,想去救人吧……”
到了地方,徐行将女子留在安全地带,让她在外等候。里面的妖气靠寻舟可以感应,不必这女子再涉险。
然而,徐行拨开黑森森的枝桠荆棘,往前行了片刻,还没用得到寻舟,便听到了夫子的声音。
“出来!”
语气中气十足,声音小若蚊蝇。勇气重若千钧,实力如同蚂蚁。
徐行遥遥看去,一望便看到了一个白面书生。一袭青布衣,袖口还沾着些许墨团,生得倒是俊俏,一副文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才几步路,脸上腿上手上全是荆棘划出来的血痕。看着有点呆,却又非常莽撞,正涨红着耳根拼尽全力冲着黑漆漆的林内大喊:“请出来吧!!我不知你要将那些孩子带去哪里,孩子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