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声声,清风徐过,难得安宁。
停了许久,亭画忽的道:“……师尊刚将我带回穹苍那一年春节,她亲手下厨给我做了饺子。馅包的太多,皮却太薄,一下滚水全都散了,最后只能做成肉馅粥。我不想见生人,她就把那一碗肉馅粥端进小门来。进来时她分明有些尴尬,还不忘谆谆教诲,对我说,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不能贪心,选择了什么,就要放弃另外一些什么。”
“她教我剑。手把手教,却不论如何都教不会,就算会了,使出来时也总是这里那里都
不对。她很严厉,没少棍棒教育,尤其非常厌恶别人失信和迟到。我从未偷过懒,唯有一次不小心睡过头了,赶到时她站在那,用剑柄狠狠抽了三下我的掌心。她从没有因为我学不会而打过我,这是唯一一次。”
“你之前问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心性大变到这种地步吗?”亭画平静道,“我也不明白。但,她对我有再造之恩,养育之情,无论如何,我会完成她的夙愿,不计任何代价。”
“……”
徐行也看着越来越浓的云雾,仿佛自言自语般调笑道:“原来她以前是这样的。说起来,她教我剑那一次,还只是用了个小树枝戳我,全程离我十尺远。除了查看伤口和要我去做事,她都不曾碰过我一下。哈,我一直以为是我太叛逆、太讨人嫌,她才懒得教我,更别提打我了。”
亭画看着徐行。徐行的侧脸依旧俊美英气一如往日,只是眉峰压着,唇间轻抿,眼眶那一块总是紧绷着,纵使穿着炎阳袍,依然有种难言的沉郁。她忽的心道,你总说我本来就不爱笑,如今更是成日一副冰雕脸吓死人,你呢,从前又何曾露出过这种神情?
徐行正难得出神,却陡然感到自己的头顶微微一沉,像是被人很轻地触碰着摸了摸。她一下就怔住了。
不怪她,这坚硬无比的脑门被打得鲜血直流是常事,被人这样摸却是头一回。徐行感到自己头皮发麻,头毛都快跟着炸起,她猛地转头,用一种极其古怪的音调道:“你干什么?”
亭画的手早就收回去了。她正偏着脸往左看,一副毫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刚才伸手的人是从地里爬出来的,现在已经缩回去了。亭画漠然道:“什么干什么。”
徐行把她的手抓起,一字一句道:“你摸我。”
亭画把手抽回去,很烦道:“走了。”
徐行道:“你摸我!”
亭画道:“那又怎样。”
徐行又一字一句道:“你摸我干什么?你想干嘛??”
“……”亭画本来摸完就有点后悔,毕竟手感不算好,若是再让她思考一阵,她肯定不会做出这个动作。然而,此时听到徐行这样问法,又觉得荒谬,一阵气来,冷漠地咬牙切齿道:“是啊。我想捏碎你的天灵盖。”
徐行大声到生怕别人听不见:“才不是吧!你是想安慰我,是不是?觉得我以前都没人可以摸头,很可怜是不是?喂,你走什么啊!走那么快?!师姐,啧啧啧,没看出来,你也太肉麻了吧!!”
亭画一瞬就没影了,快到仿佛是飞下山的。徐行追了两步,竟没追上,反倒和前来找她的寻舟狭路相逢。
寻舟连那每日要叫个数十次的“师尊”都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便被徐行一扑扑到了地上,然后开始被狂揉脑袋。他也怔住了。
不得不说,和自己的比起来,寻舟的头发又顺又柔,还软,揉起来手感极佳。徐行将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一片,刚开始还能听到寻舟在她魔爪之下低低地说什么“师尊”、“不要这样”,后来也没声音了,放弃挣扎了。徐行这才满意地将手撒开,垂眼和他对视,两人的脸都泛着一些薄红。
徐行恶人先告状道:“你就这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寻舟笃定道:“师尊今天很开心。”
徐行老神在在道:“你就不问我,突然这样是什么意思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雀跃过了,正想等寻舟乖巧地问出这个问题,然后再好好戏弄他一番,结果寻舟认真地摇了摇头,笑道:“我知道。”
徐行道:“你又知道?”
两人叠叠坐在路边,寻舟不知何时双手绕过了她的腰间,把她轻轻往下拉了拉,而后,冰冷唇瓣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下巴,徐行的笑霎时僵在脸上。
寻舟道:“这是师尊喜欢我的意思。”
徐行:“…………”
第188章 灵蛇海你比我还敢想啊。
这一吻很轻,带着三分情不自禁,轻得像是不慎擦过,却像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泼了徐行满头满脸。
她从莫名飘飘然的心绪中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以一个非常霸道的姿势压在寻舟身上。膝盖压着大腿,手肘抵着他的肩膀,这种压制的姿态,处在下方的人近乎动弹不得,甚至会喘不过气,绝对说不上舒服。她从前和师姐师兄不用兵器比试的时候便会这样蛮横地压来压去,并且对手立马也会想尽办法反制回来,她已经习惯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徐行根本不明白什么才是亲昵又有分寸的打闹——正如方才亭画摸她脑袋时那粗浅的力道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要把她头毛揪掉。
但,肯定是不一样的。至少她现在不能揪起寻舟的嘴,问:“你亲我?”。所以,徐行在慎重思虑过后,一掌按向寻舟的面门,将其直接按在了地上。
其实,若不是姿势不太方便,徐行更想将他大头朝下按趴的。而寻舟此时似也察觉到她的心情,仍是像一开始她压上来那样毫不抗拒地倒了下去,只不过,一双自指缝中露出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有些微的委屈。
他颊上还泛着微微的烫热,这温热正在极快地褪去,转瞬变回往日的寒凉。他实在太欣喜了,不止是因为徐行的欣喜而欣喜,更是因为,自被撞破玉笛一事之后,徐行对他的碰触便极为谨慎了。就算在白族带他过结界,也只是扣着他的手腕罢了,除此之外,肌肤相触的机会接近于无。哪怕只是递东西时一触即分的手背、替他捋走杂物时擦过的指尖,这些他总是暗自期待着的时刻,也全都不再有了。
所以,他以为徐行终于“原谅”自己了。所以,他一时有些忘乎所以了。
徐行看着这双日光下澄澈的异瞳,本来就没想好要说什么,现今更是一口气哽在喉咙。
说到底,是她先没事扑过去将他又揉又捏,寻舟一开始说“不要”的时候,她也没管过鱼的死活。没道理自己可以对别人随心所欲,却要别人只能依着自己的想法来反应啊?
徐行思来想去,用颇不可思议的语气在心中道:“所以,这还是我的错啰?”
“‘啰’你个头啊!!”一直屏声息气的神通鉴终于忍不住了,大骂道,“什么有道理没道理,我看你根本不讲道理吧!!”
那怎了?
话到此处,已经沉默的够久了。再这样下去,就有些尴尬了。徐行干巴巴道:“我怎么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小辈就是这样,几天不见变个样,真是越来越精神了,哈哈。”
这话真是万分慈爱,比老祖母还像老祖母。只是普天之下没有哪个老祖母会冷不丁将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寻舟没答,只是很轻地挣了一下,徐行将手撤开,完整地露出那张面孔——
一张微蹙着眉,眼中波澜未定,紧盯着她不放的面孔。被这样一张不似人类的昳丽面孔幽幽盯着看,任谁都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之人,亏欠他何止万分。这怎么能行?徐行心中的愧疚感霎时萌生,为解此患,她当机立断,又将手捂上去了。
寻舟:“……”
神通鉴灵魂发问:“你真的有病是不是?”
“你来得正好。”徐行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什么,心情又是一低,也不打算将手放下了。她开口道,“你知道,鲛人族前几日又派遣使臣来了吧。平心这只鱼啊,你熟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