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无心没说话。
郎辞喃喃道:“我以后肯定不能当护院了。没有人家会要我这样的人。要是被发现了,我就完了,我迟早会被抓起来,关进地牢里,再也见不到娘和你了。”
郎无心耐心道:“不会的。”
“会的!肯定会的!”郎辞激动道,“既然这样,以后,还是有人要欺负我们,那也让我动手就好了。反正,只要、会把我一个人抓进去……”
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恐中,说起话来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像极了错乱的呓语,郎无心不再应答,只是拉着她沉默地在无人的街角处前行,直至太阳终于升起时,二人终于回到家前,然而,素常门可罗雀的家门前却反常地停着一列车队。
当看到车队时,郎辞反应极大地哆嗦了一下,郎无心握紧了她的手,沉声道:“不是陈府的车队。”
除了陈府以外,还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将马车陈列在外的势力……
她在马车上看见了一抹菟丝子的徽征,霎时一怔,而后,便咬起了牙。
该死,是郎家来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才来,若是他们能摆平,自己方才还何必走那一趟?
两侧都是蒙面人,郎无心拉着郎辞走进门内,并未受到任何阻拦,这群人跟死了一样,半点声息都没有。随着她开门的声音,坐在桌前的母亲呆滞地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比才看到郎辞被碾断的手骨时还要绝望。混浊的瞳孔落到她和郎辞紧握的手上,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似被一种无法遏制的痛苦袭击,要昏厥一般,泪珠霎时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整个屋内,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气充斥。
郎无心背后炸起汗毛,就在她没注意到的墙角阴影处,一个面生的男人走了出来,满脸兴味地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他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道:“你们刚才去做什么了?”
郎辞躲到了她身后,郎无心没有回答。
她已经看出眼前这人是谁了。
“罢了,反正不是什么要事。”那男人走近了些,俯身仔细观察道,“只是看脸,长得还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大点的,嘴巴长的像你,小点的,鼻子更像点,要说哪个是我亲生的……你不指出来的话,还真是难以辨认啊。”
母亲木然道:“……你要,带走,去哪里?”
“你曾经的家。”男人道,“放心吧,那里会有很多同伴的。都是同龄人。”
“同伴?”母亲惨声道,“会自相残杀的那种……同伴吗?”
男人笑了笑。默认了。
令人发毛的寂静间,母亲骤然爆发,冲过来将两人重重地抱进怀里。一个十五岁了,另一个十二岁,就算不算特别高大,但也绝不是从前那样能依偎进母亲怀里的个子,而母亲却像她们都还是小婴儿一样,要把她们重又揉进肚子里,以此来躲避这灭顶的危机。她紧紧抱着二人,泪流满面道:“不要带走她们……求你……不要……”
“不是‘她们’。”男人无动于衷道,“我只需要带走一个。”
郎无心微微睁大了眼睛。
“本来我打算带走亲生的,但太久没见面,我也全然不知你的近况,分不清这两个哪个才是属于我的女儿了。”男人坦然道,“你明白的,我一向不会把事做绝,更何况夫妻情分一场,自然会给你选择。”
“带走哪个,留下哪个,由你来选,如何?”
一个是生路,一个是死路。
砰、砰,是心脏叩击胸口的声音,越来越急。
小臂上母亲扣着的手越来越紧,五指都快陷进肉里,郎无心缓慢地抬头,正好对上母亲的目光。
那是一张神情恐怖的木然面孔,好似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被揪成一团乱麻,拧在了五官上,母亲没有对她的抬头做出任何反应,而是保持着这种神情,缓缓转头,继续看着另一旁郎辞的脸。
郎辞道:“娘……”
她依旧没有对这呼唤有任何回应,僵硬地转回头,看着郎无心。
她在审视。在比较。在分辨。
她抓郎无心的那只手越来越紧,郎无心也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恐怕另一边也是同样,就在这时,力道一松,咯噔一声,郎无心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耳畔,郎辞突然小声叫起来:“娘,娘……”
“我有灵根,让我去。”郎辞绝望道,“刚刚……刚刚我杀了……我也杀了一个……人……”
母亲愣了一瞬,看向郎辞。
那力道重又紧了。然而,就在下一瞬,郎无心背后猛地传来一股推力,她始料未及,往前一扑,摔在了地上。头晕眼花,眼前发黑,鼻腔一阵发热,血已淌了下来,流到了上唇附近。
或许是方才那场搏斗已经令她精疲力尽,明明摔得没有那么重,她却莫名觉得这一跤好痛,比刚才要痛,比从前每一次都要痛个百倍。她周身发冷,竟一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满脸空白地回头看——
不远处,母亲紧紧抱着郎辞,好似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她没看自己,只是凄厉地惨声道:“无心!那是你的父亲!你跟着他……那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不会对你怎样的!!知道吗?!你要保护好
自己……一定……”
“我没有办法……不要怪娘!我爱你啊,无心!我很爱你!!比天下任何人都……可是,娘真的没有办法了!”
“………………”
被拎着后衣领塞进马车时,碌碌马蹄声中,郎无心最后看了一眼那株白梅。
远处,陈府乱成一团,黑压压的都是人头,不少人正在哭天抢地。有一人策马而来,满面戾气,不慎和另一人撞了满怀,他一甩马鞭,满是倒刺的鞭子将那过路人抽掉一层面皮,那人近乎一声不吭就滚了下去,有人看不惯,愤道:“你做什么?!有这么当街伤人的吗?!”
“笑话,你知道我是谁?”那人厉道,“我可是下任府尹,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覆在眼前的云翳散开,只余浓厚的雾气。
郎无心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似还是没有明白。
爱不是华服,不是言语。只是选择,只有选择。
以及,有一种东西,是无论杀多少个人都无法改变的。
……她真正想要的,应该,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