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默在她身后笑着, 也没拆穿,边下楼梯边道:“我以为你会跟你妈一样,一辈子单身,等到三十多岁生个孩子,再培养成下一代继承人……”
裴氏的继承人培养模式就像是车间生产机器人, 从哇哇落地的那一刻起,未来的一切都可以预见。
“原来你的心还没冷到这种地步。”
天亮时雨水就已经停了, 高温天气很快将地面的水汽蒸腾干净,裴宁端送裴清默出门。
走到花园,裴清默想到什么,回头道:“宁端。”
裴宁端停下步伐。
“不要觉得自己太冷漠,”裴清默柔声说,“你还是个孩子,不用太着急。”
这就是裴清默和裴沛玟的区别。
在裴清默眼里,裴宁端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自裴宁端记事起,裴沛玟对她的要求则是竭尽所能地快速成长,直到能扛起裴氏。
“默姨,我已经二十九了。”
“可我看你和九岁十岁时没什么两样。”裴清默淡笑。
裴宁端听出她话外的意思,耐心等着她的后文。
裴清默凝视着她:“你说不是那就不是,但我想告诉你,无论喜欢还是爱一个人,都是件值得开心好事情,不用自责。”
“你把裴氏管理得很好,比你妈妈更出色和优秀,事实证明她走过的路并不一定正确,也并不一定适用在你身上……”
书房,池艾数着时间,趴在桌上发了好久的呆。
裴清默猜到了她的身份,裴宁端会和她解释吗?
该怎么解释,直接否认,还是破罐子破摔?
又或者,裴宁端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毕竟她出了名的冰冷无人情。
池艾揣着乱心绪等了一刻多钟,终于,书房外响起动静,裴宁端回来了。
门一开,池艾嗖地站起来,眼睛微微睁大,忐忑地问:“裴总走了?”
这幢别墅里叫“裴总”的似乎有点儿多。
“嗯。”裴宁端进门,径直走到表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银表,戴上手腕。
望着她的背影,池艾张了张口,明明酝酿了一肚子的问题,这一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奇怪。
她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对她来说被包养原本分明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是她自己签的字,应的口,有什么理由难以启齿?
窗外,暴雨后的阳光让时间变得仿佛可以通过心脏来丈量,胸膛里的东西一下一下地缓慢跳动,池艾无比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难堪。
那种渴望让自己的灵魂蜷缩成一粒、缩进一具不被人所凝视的皮囊里的难堪。
十六岁时池艾以为被发现伤痕就是要了命的羞耻,其实那只是一段再小不过的灰色过往。无论何时,只要站在裴宁端面前,她永远都需要仰视的。
池艾陷入了一种清醒的茫然。
她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是那个十六岁成日以假笑掩面的弃女,还是二十六岁自认为左右逢源的池艾。
就好像她总习惯在裴宁端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一样,她也成了她眼中过去的模样。
“咔”的,抽屉合上。
裴宁端回身,就见池艾失魂落魄地靠在桌边,眼睛里空无情绪,似在看着地板上的光影发呆。
到裴宁端走过来,站定到她面前,用泛凉的手碰了下她的脖子,池艾才猝然回过神,“裴总?”
“伤怎么弄的?”
昨晚裴宁端没有发现,池艾脖颈偏后的位置有两处擦撞后的淤痕,因为被垂下来的碎发挡着,不容易察觉。
“啊,这个——”池艾反射性地偏了下头,但很快又偏回去,同时伸手捂住后颈,下意识笑了下,“片场拍戏偶尔会有点擦碰,前两天和群演撞到了……”
裴宁端应了声,“手拿开。”
池艾没撒手:“不碍事的……”
裴宁端的手指却已经探了过来。
池艾感到手腕被握住,先是觉得温热,等裴宁端将她的手挪开,她就觉得凉了,梗着脖子,牙关轻轻地咬紧,眼睛因为用力而泛出颜色。
“默姨不会乱说。”裴宁端的余光从她脸上掠过,道。
池艾垂下睫毛,扯着嘴角:“嗯。”
“我也没有告诉她你的身份。”
“……”果然。
池艾的心脏开始钝钝地发疼了,如同在被一群野狗撕咬,疼得她眼尾有水汽,呼吸跟着抖动。
裴宁端的手没有再触碰到她的脖子,但池艾还是有种在对方目光下被一寸寸凌迟的错觉。
她想出去,或者干脆躲开,就像很多年前她常做的那样。
但裴宁端没给她这个机会:“你想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