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怕再不愿相信,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便也渐渐认命了。或许他孙展荣命中就不该有儿子。 而程迩短短几句话,令他沉寂如枯井的心脏,莫名急促跳动起来,再度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儿子回不来,但也决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余寂时凝视着孙展荣的脸,苍老的面容上满是难以按耐的激动,而再看向坐在一旁的孙盼儿、孙念儿姐妹,也露出惊喜之色,可落入眼底,显得万般虚假。 程迩偏过头,和余寂时目光交汇,他眼底笑意浅浅,转瞬即逝,凌厉的眼神忽地落在孙盼儿脸上,却是在问孙展荣:“如果我说,孙永福的死非意外溺水而是故意杀人,孙先生信不信?” 孙展荣瞬间站起身,几乎毫不犹豫朝着程迩扑通一声跪下来,被身侧的钟怀林连忙搀扶起来,乌青的眼袋迅速充血泛红,眼底汹涌着晶莹的泪光:“我儿子不能枉死!求求您,求求各位警官,一定要将杀人犯绳之以法!” 余寂时的视线一直在孙盼儿、孙念儿姐妹俩的脸上徘徊,在程迩提到“故意杀人”的字眼时,孙念儿的瞳孔猛地震颤起来,浓浓的心虚在脸上漫开,原本松弛的双腿都绷直。 而孙盼儿稍微好上一些,面上还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只是表演痕迹很重,加上乱飘的眼神,显然也十分紧张。 程迩眼尾下压,眼睫遮覆住眼底的笑意,唇畔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双腿交叠,手肘抵着大腿,掌心托脸,修长骨感的指轻敲颊侧,语气轻飘飘的:“孙盼儿女士,你觉得呢?” 狭长凤目直勾勾的凝视,令孙盼儿呼吸一滞,勉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悲愤道:“我弟弟虽然回不来了,但也绝不能枉死,让那杀人犯逍遥自在了去!” 程迩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被刻意拖长,尾音上扬,眸光透着几分晦暗不明的意味。 两人无声对视着,一时间僵持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徘徊,空气一时间凝滞住。 这时,一道清脆的哭声划破的寂静。 所有人都循声看去,就看见一个矮个子小女孩从墙边缩回脑袋,小脸脏兮兮的,宽大的衣袖抹着眼泪,连带着脸上蹭着的泥灰都擦拭了去。 覃析嘴唇张了张,一时间脱口而出:“这是……” 见大家都有点懵,孙清元小声解释道:“展荣家的三女儿,孙三妹。” 小女孩虽然穿着灰扑扑的老气裙子,但一张小脸细看格外漂亮,眼眶红红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钟怀林面露怜爱的神情,抚膝蹲在孙三妹面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粗糙的掌面轻轻握住那双颤抖的小手,见她怵怵地抽手,抬手拍着孩子的背:“别怕孩子,别哭了,乖……” 在钟怀林的安抚下,孩子的哭声渐渐减弱,但鼓着脸颊,眨巴着眼睛,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掉,被他领到茶几旁。 钟怀林抽了纸巾给她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此时,孙展荣也赶忙小跑两步蹲在她身前,牵住她一双小手,将那粘腻出了汗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稍有些急躁地询问:“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呀?” 孙三妹吸了吸鼻子,恐惧地望了眼孙盼儿和孙念儿,忽然“哇”地大哭了起来,一时间清脆响亮的哭声都要冲破房顶。 余寂时顺着孙三妹畏畏缩缩的眼神看向孙盼儿,暼见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呼吸忽地一窒。 程迩余光扫见姐妹俩惊恐不已的表情,眸中闪过一抹暗芒,轻轻弯下腰,宽厚的大掌轻轻落在她肩膀上,嗓音温和:“三妹别怕,你听到什么,知道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说的。” 被孙盼儿掐着手背的孙念儿见孙三妹张了下嘴,反应很激烈,美眸圆瞪,几乎是扯着嗓子吼道:“三妹,你啥也不知道别瞎说!” 孙三妹被她这一吼,哭得更凶了,吓得下意识缩进了程迩怀里,紧紧抱着程迩的大腿,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孙盼儿恶狠狠剜了孙念儿一眼,向前走两步,覆着薄茧的手轻轻落在女孩头顶,俯头在她耳边轻哄道:“别怕,你二姐没有恶意的,别哭了,听大姐姐的,乖乖回屋去!” “不,不要!”孙三妹脸色苍白如纸,迅速躲到程迩身后,双眼瞪得大大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恐惧,求助般拽住程迩的衣角,哽咽着开口,“我回屋去,我回屋去,她也会把我摁在水里的!” 第104章 “你胡说!” 孙念儿急得跺脚,就要冲上去拉扯孙三妹,而钟怀林的神色一寸寸冷淡下去,肌肉饱满的手臂轻轻一抬,就拦住了去路,宛若一座煞神,让人望而胆怯。 程迩蹲下身来,手臂揽住小女孩的肩膀,眼尾轻挑,斜眼扫了下满脸慌张的姐妹俩,轻声细语地哄道:“别怕,叔叔是警察,她们怎么欺负你了,你尽管说。” 孙三妹眼角泛着红晕,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睫毛上,随着轻颤顺着脸颊滚落,肩膀一耸一耸的,朝着程迩撸起袖子,露出纤细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比划道:“她们这样这样掐我,不让我瞎说话……” 余寂时顿觉触目惊心。那掐痕显然已经许久了,呈不规则的指印形状,紫黑色淤血交织其中,显得格外刺眼,像是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暴力。 小女孩两条胳膊原本就细得像木棍一样,皮肤薄薄的,上面还有新鲜的掐痕,边缘微微肿起,周围泛着淡淡的青紫。 程迩的眸色蓦然黑沉下去,骤然抬眸望向被钟怀林拦住的孙念儿,她此时浑身颤抖,唇角轻微地抽搐,心虚地低下头,而孙盼儿绝望地杵在原地,偏过头去,令人看不清神色。 深吸一口气,程迩轻轻抚了抚女孩脆弱的肩颈,嗓音温柔:“不让你说什么,你尽管和我们说。有我们在,她们不会欺负你的。” 窗外透来一缕缕明亮的光,落在程迩侧脸,他凌厉清晰的轮廓线被柔化着,眉眼间一片柔和,令孙三妹颤抖的幅度小上了几分,下意识朝着他怀里缩了缩。 孙三妹垂下眼睫毛,鼻尖红彤彤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清脆,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我看见、看见大姐和二姐,把弟弟按到河里,弟弟死了,她们……打我,她们掐我,不让我瞎说……” 说着,她便把小脸埋进了程迩的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孙念儿面色逐渐狰狞,扒着钟怀林强劲如钢铁的手臂,用力挣扎,如同野兽般嘶吼道:“孙三妹,我们可是你姐姐,是你姐姐啊!你别瞎说!” 抬眼看见孙念儿的表情,孙三妹再次“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响亮,混杂着她委屈的辩驳:“我才没有瞎说,我才没有瞎说呢……姐姐是杀人犯,我姐姐是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