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则不同。我毕竟“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做小伏低、逆来顺受对我来说并不难演,不论心里对他们有多少不满,在长辈们眼里,我也是个安静的“乖孩子”。
我要让他们对阿姐改观,让他们知道她对这个家有多好,让他们明白她是个懂得报恩的好人。
这些事对我不难办,我从来就擅长察言观色,能看出他们是真心待人还是表里不一。我很小就明白,对强硬的人要顺从,对暴躁的人要安静,对狡猾的人要装傻……对每一种人,都有不同的对策。
妈妈说这是一种天赋,但我从前并不好好珍惜。我总是随着自己心意,并不时时刻刻带着假面。
那时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妈妈离开这里,走出山村,去最大的城市,上最好的大学。既然不会永远留在这里,那么又为什么要哄着所有人呢?那太累,也太卑微了。
第一次听说心理学时,我便暗自认定,我一定要去学这个,我想用科学的方式发挥我的天赋,让它们成为我的成就,而不仅仅为了生存。
现在,我明白这想法有多可笑了。
连眼下都过不好,还谈什么未来?
只是,只是……
只是为什么胃在绞痛?刚咽进肚里的饭菜随着阵阵翻腾涌上喉咙,争先恐后地要往外冲。
整片肚子都带着刺痛,我已无法站直,唯一能做到的是蹲下去,感受体温的飞速流失。
不知过去多久,只感觉到自己正在移动,手臂被托着,缓慢地走向看不清的前方。
眼前最初显现的是灰白的轮廓,好像一丛丛鬼影在晃动。
肺里像在拉风箱,粗重艰难的一呼一吸间,重新发现了颜色。
面前的是一把蒲扇,并不牢固的扇柄发出细微的嘎吱声,送来的风带着点残羹冷炙的气味。
“有好点吗?”阿姐的脸挤开了蒲扇,长长的睫毛下,那双黑眼睛里藏着浓郁的担忧。
腹部的不适已经淡退,不知为何,我的脖子又变得很疼。
喉咙里堵塞着一口无法吐出也无法咽下的苦水,抑制了发声,只能用最轻微的点头回答她的问题。
每一次向下点头都像将脑袋往一把钢锯上撞,勉强找到一个角度,略略驱散大脑的迷雾。
那一瞬我看见了星空。灿烂得仿佛一场梦,使我怀疑是否只是大脑缺血造成的一刹幻觉。
但它们没有散。那些星星,或明或暗的,来自遥远的宇宙,傲然空悬着的星星们,它们发出的光在我的眼前组成了无比绚烂的长河,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
周围寂静一片,连往日喋喋不休的蝉鸣都没了踪迹,蒲扇的风被自然的风取代,疼痛也随之消弭。
我想伸出手去,把它们揽在自己的怀里,但手臂没有分毫力气,于是只能仰望。
突然,耳畔响起“砰”的一声,面前的桌边多了一碗黑沉沉的汤药。
“喝了,治肠胃。”他遥遥地丢下一句话,甩手走进了房间。
我像从噩梦中醒来般,浑身的汗毛都因他的出现而竖立。我如落水的人一样拼命的向前向旁抓握,企图捞到一株岌岌可危的稻草。
“别怕,别怕,我在呢。”阿姐的声音隔了层膜般传进我的耳朵,她牢牢地抓住我的双手,把我拥进她的怀里,低声但坚实地安慰道。
碗边摇着白沫,像破碎的星星。
第19章 越关山的日记(10)
-2009年7月11日-
天不亮就被叫起来,脑子昏昏沉沉,不知是因为缺少睡眠,还是昨天情绪崩溃的后遗症。
明明只过去了半天,满月酒上发生的事情却都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来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笑了很多次,干了很多活。
阿姐不放心我,还是跟来了。免不了被那些人奚落几句,但有我挡着,加上事情太多,气氛总不算太僵。
他又喝醉了,幸好喝得太多,没力气拳打脚踢,一沾床就睡死过去。
晚上阿姐和我一起睡,我帮她揉手臂和腿,把带回来的菜热好端给她。她一整天蹲在后院洗洗刷刷,饭也没吃上两口。
今天的夜空全是乌云,连月亮都被遮盖。
外边全是漆黑一片,天也好,地也好,都是同样的黑洞。
家里的猪和羊早被卖掉,后院几只鸡也已睡熟。寂寥的世界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当声给我以生的安慰。
万幸,我还有阿姐,我还不孤单。
-2009年9月12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