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她,会如何处理。 年长日久,这些事倒也不难。 她声音从容清越,“先生编纂的文书律令用词高雅,提纲挈领,难以流传开,只因乡亲里识字的人少,看不懂,自然起不到震慑的作用,宋怜以为可以挑拣出与民生相关密切的条例,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配之以刑罚图册,郡守令在一些特殊的节日,选各州郡年长且能背诵这些歌谣的里长、德高望重的长者、聪颖的孩童以示嘉奖,百姓们能从歌谣里知道什么事是犯法的,做了以后会受什么样的刑罚,也就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请书生将以往例案的案例编成戏文,润之以故事,比直接贴告示会好一些,宋怜看诸位大人提议来年江淮赋税由三十取一,调整为三十五取一,不如定为三十三取一,其中两厘,可作为能书写、诵读刑律之户的奖励。” 有一人出列询问,“夫人的提议好,只是书写诵读一事,介时如何查验实施呢,总不好送税时,听每一个人背上一段。” 宋怜看了对方一眼,是个年长的长者,位置靠后并不起眼,却是做实事的。 宋怜斟酌道,“宋怜以为,每年可由县官出一次府令,想要这两厘减免的人家,录了名册,选定日子学考,若成了,户籍路引上可印下印章,送税时,便有凭证了。” 她之所以提这样的建议,也是想着新编的歌谣必然用字简略,都是常用字,用两厘的税,买百姓们主动认识这些常用字,岂不划算。 强迫学刑律效果定然不佳,改成奖励引导,纵还有些漏洞残缺,也会有些成效的。 邹审慎几乎是在对方说完后,立刻想到了教化识字一事,心里极其震动,再看这清丽温婉的女子,心底不免震骇,光是庭前这一应一答,其才思之敏捷,已是许多江淮官员不能相比,且这政令思虑周全,施行亦没多大难度,非但不空谈,还十分务实。 他都想问其师承何方高人了。 主公也许能猜到他们会搜寻到消息,来此迎接,考校的内容他们却瞒得严实,邹审慎心底惊异,一时有千百个政务想问,只不过今日拦在这里,已是冒犯,便也硬忍住了。 后头年轻人大抵是觉得被下了面子,开口还要说话,刚出列,便见主公不悦道,“好了,昔年任命诸卿为江淮效力,也并未出题策考,江淮官员以实绩升迁,一年之后,自见分晓。” 众人连声请罪,埋下头去,又分列两旁,送他们离开。 他大约是不常发火的,冷了神色,臣佐们不敢再多言,宋怜还了书册以后,手便又被他牵住了,一直也未松开,见他上了马车,依旧眉心紧蹙,心情不虞的样子,不由莞尔,“做什么生气呢,有考校,说明他们是当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过一久也就好了。” 陆宴神色不虞,“三百官员里,并非所有的人都有真才实学,已无才学,再无胸怀,实在一无是处。” 宋怜并不生气,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挺好,在她看来,困境和机遇是对等的,难度越大,机会就越多。 马车停在郡守府,宋怜先要了些江淮各州郡三年以内的政务卷宗。 婆母住在安阳,不在广陵,仆从候在府外,一一见了礼,散去各自做事了。 郡守府布局陈置竟与京城平津侯府大抵相似,连书房外的青竹芭蕉也一模一样。 宋怜一点不觉得累,把郡守令府边边角落都逛了一遍,青石路上与他一道闲散地走着。 园景雅致,江淮的风轻暖,她偏头看他眉如墨画,清贵恒宁的模样,忍不住软了声音,“阿宴,今夜陪我看文书可好。” 陆宴吩咐人传了晚食,声音温润,“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你早些歇息,莫要累太晚,城郊安锦山有一眼温泉,我令人建了山庄,布局与京城温泉山庄相似,用了晚饭让张青送你过去。” 宋怜眨了眨眼,没有再说什么,等他离开,让千流帮她请林霜过来。 太阳已完全落下山脉后头,天光昏暗,邓德引着一名中年男子进了悦源茶肆。 男子年过四十,着锦衣,虽是眼下青黑,眼睛浑浊充满血丝,也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样貌堂堂。 千柏在二楼窗前看见,迟疑问,“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如何不是,平阳侯也是主母的父亲,主母想来也不会当真伤了平阳侯,大人为何骗主母,不让主母同平阳侯见面……” 陆宴目光落在那中年男子身上,眉目沉沉,“那是书里的纲常伦理,不见得是对的,也不见得适用每一个人。” 世人眼里,除君之外,父便是天,而她早早看透了平阳侯不可一世下的虚伪软弱,冷漠自私,她鄙薄平阳侯,对平阳侯太过清楚的剖析已让她挣脱了血缘关系的束缚,在她眼里,平阳侯只是一个同她有些血缘关系的寻常人,与陌生人没什么不同。 她的想法异于常人,且轻易不会改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不告知她平阳侯关在何处,她也会想办法去查,以她的聪慧和手腕,也根本瞒不了多久。 陆宴低声吩咐,“去准备罢。” “是。” 茶肆里已清了人,楼上楼下寂静无声,邓德叮嘱,“主母在京城经历兵祸,很是吃了些苦,侯爷不防态度软和些,主母说了,侯爷若是诚心悔过,同秦夫人道歉,主母必定过往不究,侯爷可莫要做傻事。” 平阳侯理了理袖袍,“小将军不必多言,平阳侯府受阉党牵连,遭了难,家破人亡,阿怜是老夫唯一仅剩的子嗣,京城老夫回不去,以后还得仰仗女儿,当年确实是我处事不公,害得她母亲重病惨死,她恨老夫也是应该的,见一见她最后一面,老夫自离去,也不再惹她心烦了。” 邓德听了,不免松了口气,将人引上二楼,停在霁月阁雅间前,“主母在里面,属下不打扰大人父女叙旧了,属下守在楼下,有事大人再唤属下便是。” 平阳侯潦草地抱了抱手,在门前立了片刻,推门进去,只见得一名女子背对着门立在窗前,着天青色衣裙,一时呼吸起伏,“阿怜?” 那女子微微侧身,“父亲来了。” 那声音宋彦诩化成灰也认得,霎时暴喝一声孽女,藏于袖间的匕首滑出,突然暴起冲过去,他本是文官,又被关了数月,上楼梯时虚弱气喘,这时却似猛扑的豺狼,奔着那女子心口去,必定要取她性命。 却半途被钳制住往后拖,眼前有寒光闪过,喉咙间鲜血喷溅,他嗬嗬喘气,双手去捂,鲜血从指缝,口里溢出,“陆宴,是你,你骗本官——” 他脸上沾血,神情平静,哪里是什么温润翩翩公子,宋彦诩胸口似鼓风的破囊,因怒恨起伏,挣扎不脱,看向那女子,却又哪里是那孽女,分明是假扮的。 “宋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