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挂心,压住被微风吹起的幕离,“我只到城楼看看,能赶上自然是好,若是赶不上,我在东城的玉行住下,明日回府便是。” 她说着,眼睫轻抬,往那似汲取月辉流光的伟岸身影看了一眼,她其实并不担心安危,一则她身上带有信令,夜里哨所和守军反而更容易察觉,二则她便是什么人也不带,落在阴影里冰冷凌冽的人再是怒海滔天,也不会让她孤身一人出城的。 她这样猜。 清碧清莲是近侍,见了陆宴,亦或是江淮人,恐怕察觉异常,宋怜不愿露出端倪,看着二人进了布庄,方才驭马往城东去。 黑夜里能听见那玄黑天马的马蹄声,在后跟着,只那目光亦如深潭,落在背上,沉冷冷冽。 他终是挂心她的安危,不放心她一人夜里出城。 夜风吹动幕离,轻轻抚在面容上,宋怜绕着缰绳的手指勒了勒,马蹄稍停,才又轻声驭马,往城东去。 有巡逻的士兵路过,宋怜取出郡守令府令牌,士兵看过,行礼放行了。 广汉郡守令府近年来有不少女斥候,负责巡逻的卫队都知晓,并不以为奇,今夜碰到,本欲窥看那已骑马离去的女子,见到后头跟着的单骑男子,避让一边,并不敢抬头了。 宋怜并未听见身后卫兵阻拦高兰玠的动静,便知他恐怕已将蜀中的情形洞察得一清二楚,巡逻、营防、军防,北疆与蜀中地缘虽远,中间尚隔着大周京畿,益州罗冥、却也不得不防。 宋怜常一心二用,只是今日的马匹并无马鞍,且并非是能快行的奔马烈马,出了城楼蹄下遇到水坑,竟险些将她甩了出去。 幕离掉进泥泞里,她勒住缰绳,稳住身形,定了定神,却有破空声传来,不待她反应,手中的缰绳被马鞭缠住,带着马匹偏往右侧,避开了黑夜里探出头低垂的柳枝。 他声音里带着森冷的凉意,“那书生文弱,乘坐马车离开,再有一刻钟,必能追上,只是你若欲同他情意款合,恐怕要失望了,书生知机巧而不用机巧,虽能有酷烈的手腕,却实是清风绕篱的心性,必不容你。” 自离开江淮起,宋怜便从未想过要再与阿宴如何,道不同,已不相为谋,己之蜜糖,彼之砒霜,再勾缠来往,只会将他裹挟进更深的泥沼,带给他更深的痛楚。 今夜去见他,只是想见罢了。 亦知高兰玠说的是事实,陆宴能领兵守城,能为她杀宋彦诩,骨子里却是真正的名士,昔年容下她与高兰玠乌矛山的事,始终也未能真正放下,今日便是当真为她来的广汉,看见白日里她同‘季朝’放浪的行径,他会在她陷入困境时,似当年京城兵乱时那般,舍身救她,却再也不会再同她有男女之情的亲近了。 与他相衬的,始终是内里如同外表一样的清丽端方。 宋怜早先便明白这样的道理,却也不想看见高邵综,他让季朝陪她去医馆,必不是偶然。 宋怜扯了缰绳上裹挟的马鞭,轻叱一声,往城东官道追去。 高邵综勒住缰绳,停在林边,冷眼看着,眉目沉冷,纵是知晓陆祁阊不肯要她,竟头也不回去见,骨子里的傲气,倒不见了分毫。 进了林子便能听见马车缓行的声音,那驾车的车夫回头看来,似是认出了她,驭停了马车,匆匆过来见礼,“属下见过夫人。” 是张青。 宋怜压着喜悦,轻声让他起来,望向马车的方向。 月明星稀,有一人掀开车帘看过来,玉袍素剑,手握一管玉色竹笛,眉眼如画,澹泊恒宁的气质,倒像是山涧里静湖,映照月辉流光,亘古未曾变过。 张青早先便察觉远处有一人一骑相送,知那便是季朝,心底复杂,却也不能置喙,行礼告退了。 宋怜驭马上前,目光落在他面容,他名满天下,贤臣的名声一日盛过一日,无论百姓还是士人,提起时无不敬重爱戴,谈论的人便十分多,她在蜀中,常听得他的消息,知他一切安好,却总不比亲眼看见。 看着他眉目,眸里便漾开了暖意,“我来看看你,见你一面,你一切都好,便好。” 陆宴目光落在她面容,压着密密泛起的思念,视线扫过远处山岳一般守着,纵是离得数十丈远,身影气度亦令人不容忽视的男子,握着玉笛的手指收紧,并未让开身,只立在马车车架上,温声道,“本是听说卖贼案的事,略有挂心,江淮政务繁重,你还安好,我便回去了。” 当年她借罗冥的事往江淮去信过,他不肯再回信,现下想必是气消了些,宋怜凝望着他,轻声问,“伯母还好么?” 陆宴颔首,“一切安好,不必挂心,倒是你孤身离开,林霜几人不开心了许久。” 宋怜嗯了一声,她走一条不归路,非生即死,亦非杀身成仁之举,便是清莲清碧清荷,日后也必定要安顿好,能不带便不带了。 林霜在江淮,比在蜀中好,跟着陆宴,会周全许多。 夜极静,宋怜没有下马,他始终没有下马车,也并无侧身让开,邀请她坐下一叙的意思,不过短短两句,便似乎再无话可说,宋怜静静等了片刻,望着他开口轻声问,“阿宴怎还未辞官归隐。” 陆宴答,“近日便会离开。” 宋怜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相互立着,与天上明月一起,竟显得形单影只,他折身要进马车,掀帘的手微顿,不去看远处那男子,亦不觉背地里道人是非有什么 不妥,声音温润,“那季朝虽爱你至深,志趣同你相投,但正因为与阿怜喜欢的太相契,反而需警醒些,张青邓德查过,只是时间尚短,若是有心人做局周全,许很难查出端倪……” “……要小心。” 宋怜点头应下,见他要走,驭马往前一步,又停住,几名护卫上前来见礼,随后隐于夜色里,张青沉默上了马车。 车行得缓慢,却总也有尽头,那车帘再未掀起过,宋怜一直看着。 高邵综拾起地上散落的果子,是淮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存放的,带至蜀中,竟也似新鲜得刚从树上采摘下来一般,可见其用心。 不慎落下,陆祁阊一个个拾起,只是失魂落魄,掉进草丛里的这一枚,他也再无心力去寻。 夜里回归了平静,山道安宁,倦鸟已归巢,女子纤弱的身形看着路尽头,一动不动,似已痴了去。 高邵综数着时间,足等了一刻钟,耐心告罄,不耐驭马上前,直至她身侧,却陡然凝滞变色。 月光下她满面泪痕,泪珠滚落,他沉冷了脸色看她,扯住她手腕将她扯回现实,她踉跄着,泪珠砸落他手背,带起灼痛,他手指一松,又收紧,冷声道,“怎生在他面前连泪也忍着,他若见你哭,恐怕什么自尊傲骨都忘了,百般手段,一分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