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眸底漆浓如夜,收纳她此刻的模样,却也未置可否。 她惯常能曲能伸,暂时不能奈他如何,便也能垂顺地给他上药,与他笑语晏晏,厌憎悉数埋进心底,捂得严实,不露分毫。 他唇角牵了牵,笑意凉薄,缓缓松了手,双眸半敛,看着她,心底不起半点波澜。 那眸光并不锋锐,却似已洞察进人心,宋怜眼睑轻颤,垂首避开他的视线,去解他的外袍。 左肩上半尺长的创口本已结痂,许是因为动用武力,又裂开了。 鲜血潺潺,需要上止血生肌的伤药,宋怜问了声小矛去哪儿了,不见有回答,猜可能是送什么信去了,又轻声道,“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那黑眸里似带着一点似笑非笑,又似没有,大抵是嘲弄她戏演得拙劣。 此人文通武略,见过繁华,出入过地狱,尝得人心冷暖,也受过亲近之人算计,心窍已是洞隐烛微,拿住她的命门脾性,她这一点把戏,便不够用了。 宋怜放下沾血的巾帕,看他半响,“我真是怀念高平那时的高兰玠,或者那之前的高兰玠。” 高邵综视线扫过她眉目,拉起衣裳穿好,语气不咸不淡,“那时的高兰玠,女君不是不要么,日后也休要再提。” 宋怜软下腰,重新坐回了腿上,“兰玠,可以聊一聊么。” 高邵综整理衣衽的手指顿住,偏头看向她,未说可,也未说不可。 地上铺的是干草,宋怜往右挪了挪身体,往他身前靠近,见他只是垂眸看着她,并不为所动,仰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后退了些,软声道,“我知道兰玠待我好。” 唇上温软,柑橘香萦绕,高邵综眸色越加严冷,夹杂着一丝隐于暗夜之下的森寒。 他几乎能猜到她会如何处理困局。 先以她不能有嗣的理由,对他动之以理,让他陷入两难。 若他因子嗣结亲,她正好断了同他的关系。 他否决,她会提议同他安生相处,直至他结亲的那天。 此路行不通,她也不恼,会同他剖心置腹,讲明她身为蜀中之主,与他纠缠,带来的不利会如何翻天覆地,完全忽略以他二人的能力,纵是相见,外人又从何而知。 若他并未为她花言巧语昏了头,她会同他约定,两人分开数年,待天下大势已定,她赢了,会与他结为夫妻,她输了,甘愿为后。 实则并不难揣度,她只是千方百计,想同他了断罢了。 心口传来的窒痛翻覆,高邵综搁在膝上的手指没了知觉,被她纤细的指尖握住,轻轻牵到了她唇边,柔软的唇落在上面,是唯一的温度。 被她咬伤的地方已叫干净的纱帕绑扎住,宋怜看向他,“如若说这世上我会心悦一人,那这人必只会是兰玠了。” 饶是知这不过是其计中的一问,高邵综也不由笑了,“真是荣幸,不知女君将陆祁阊放在何处。” 他盯着她莹洁耳垂上的一抹浅粉,微微颤动似藏着三分不自在的长睫,叹服于她做戏的本事,比之数年前,已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他眸底嘲讽浓似厌恶,宋怜身体僵了僵,忽略心底牦牛针摇晃一样的刺痛,问他北疆子嗣的事,“以兰玠的品性,恐怕不愿负定北王妃,我已绝无能拥有子嗣的可能,北疆将来兄终弟及,由子侄继承基业,兰玠会有遗憾么?” 高邵综凝视她面容,“没有自己的子嗣自是遗憾,但我父亲优柔寡断,既不能断绝同恩人之女的关系,又不能断绝同心爱之人往来,致使府中两位女子郁郁而终,妾生的幼弟既不受父亲待见,也不受祖母祖父待见,幼年早夭,高某此一生,不会重蹈覆辙。” 他看着她脸色微白,为摆脱他穷思竭虑的模样,“女子养育子嗣,本是九死一生的鬼门关,你不愿意,便也罢了,虽遗憾不能见到融有你我骨血的孩童,但没有也无妨。” 他话语缓慢,清贵俊美的面容温和沉稳,宋怜怔怔看着他,几乎要说不出已备好的说辞,只她同他再纠缠不清,或许可得一时之利,将来却是祸患无穷,她步步为营走至今日,不会为一点情爱之事为蜀中基业埋下祸患。 宋怜敛住心神,取出写好的婚书,递给他,“十年,再迟,想必十年后,也当见分晓了,十年后若兰玠赢了,介时还瞧得上我,我会亲笔写上这封婚书,心甘情愿嫁做你为妻。” “如此,兰玠可放心了。” 高邵综唇角噙着笑,“我看阿怜并不如何心甘情愿,是觉得对不起我么?” 宋怜矢口否认,“我只是并不认为自己会输,我也没有对不起兰玠的地方。” 她赢了,不会让高邵综、高砚庭活,她输了,也不会苟活于世,这也是她必须同他断离的原因。 无用负累的感情,早断早好。 知面前的洞察人心,宋怜并不敢松懈,看着他温言软语,“希望兰玠,自此不要踏入蜀越的地界,也不要再帮我了。” 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熄灭,高邵综接过那封婚书,里面果然没有字迹,只有右下角末尾印章的地方,书写宋怜二字,印着那枚从不示人的私印。 高邵综不甚在意地接过,叠好压在掌下,终有一日,她会在这张绢帛上写下与高邵综合婚五字。 且那一日不会太远。 宋怜见他接了婚书,仔细看他的神色,松下了紧绷的神经,她解决了一直以来的不安定,心里轻松,又潜藏着丝丝不安,只不待她开口,便听他道,“答应是可以,但我有要求。” “既已许下婚约,你我二人便是未婚夫妻,当忠贞自重,目的达成前,你我二人,身心皆属于彼此,不可与旁人有半点牵连龌龊。” 高邵综盯着她,缓缓开口,“你我属于彼此,若违背誓言,我必诸其人,必诛陆祁阊,起翠华山坟冢。” “勿要怪我暴虐无德,若阿怜是背信弃义之人,做长辈的,是失教之过。” 他声线没有波澜起伏,不带半点情绪,压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似泰山之重,宋怜屏息,目光平静的看向他,自季朝过后,这几年她不是没有空乏动念的时候,但每每念头一出,他的身影挥之不去,北疆强大的实力是一道压着她让她直不起背的阴影。 她担不起节外生枝的代价,故此便是有寻人的念头,也并不敢当真去谋算。 同他提的条件,其实没有分别。 宋怜答应了下来,看向他,“兰玠放心,我宋怜虽非君子,但既然答应了,这十年里会信守承诺。” 高邵综心中冷嘲,神情寡淡刻冷,“我可以信你么?” 宋怜因他近乎羞辱的反问刺痛,也知自己身体的隐癖,他疑心也正常,便道,“我便是起了意,也只自愈,若兰玠连自娱也不允,我会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