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宋怜脸色苍白,笔墨放在手边,却也失去了提笔的兴致,她与高邵综从来算不上盟友,而她与李珣不是。 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宋怜不再说话,她看向窗外,也许正如景策所言,她执意要见李珣,不肯承认是李珣递过来的毒酒,只是因为不肯承认败了。 李珣握着茶盏的手指泛白,不一会儿起身,身形有些僵硬,但手掌撑着茶几,在案几边缓缓屈身,他跪得缓慢,膝盖落地的声音并不重,却重重敲击在他心底, 他脸上腾升起燥意,又很快变幻成死白,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紧握着,难堪艰涩,“……阿母,我错了……老师,回来罢。” 他声音并不算清澈,这一声阿母极小极含混,宋怜因吃惊抬头,错愣地看着他,回想起这声阿母,竟隐隐有些反胃。 这间陈置不算多的宽敞静室,也变得有些压闷起来。 来时的路上阿宴给了她两条路。 一是暂时放过李珣的性命,用不了多久会有新的时机,介时她自有能力手刃李珣。 可如今天下三分,大势已定,怎会有什么机会,她又有什么能力。 二是杀了李珣,把李珣的命留在江淮,丞相邹审慎会带着江淮印章,率领江淮文臣武将,献诚北疆。 如此无需两月,十三州天下一统,百姓安平乐道,大周在高邵综手里,在京城、江淮、北疆这一干贤臣名将手里,内可安民生,外可平边患,不出五年,必有一番海清河晏的盛世。 她和阿宴,带上亲信近臣,今夜便出海,远渡州岛,远离是非纷争,功名利禄,过清闲自在的日子。 藏在袖间的匕首只是障眼法,真正能毒死李珣的,是藏在案几下的烟信,只要她轻轻扯一扯手边的发丝,从窗棱梁顶上冒出的毒烟,能叫李珣七窍流血而死。 她拿着解药,李珣走不出江淮。 宋怜坐着一动不动。 李珣一直紧盯着她,看见她眼底闪过犹豫挣扎,心下大喜,快速膝行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膝盖道,“我李珣在此立誓,愿同太后共天下,再不相负,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双眼因急切通红,声音嘶哑,俊秀的面容因狂喜涨红扭曲,宋怜恍恍惚惚看着,只觉她实则根本没有必要再同李珣相见。 她终是没有去碰案几,她本说不了话,起身要走。 李珣身形僵住,许诺声戛然而止。 宋怜取过幕离带上,近来陆宴对外告知她的身份,他极得民心,凡她出现在街上,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待她总是敬重可亲,她并不习惯这样。 身后茶盏撞击地面碎裂的声音叫她脚步微顿。 李珣目光怨毒,这质问声嘶哑,“我不后悔递过一杯毒酒,你若真心待我,又怎会编造那样的污言秽语,留着那些罪证!” “宋怜!你把东西给我!” 他扑上来要撕扯她抢,宋怜微微偏头,朝他示意噤声,旋即打开了门。 李珣回过神来,止住脚步,好似惧怕被透进来的光灼烧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静室里只余他粗重的喘气声。 宋怜不去管背后那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目光,走到楼下,景策往楼上看了一眼,神情复杂,“你何必同他废话,把证据送去京城,他的皇帝梦,也就到头了。” 既非李氏血脉,又是兄妹□□之子,天下之大,哪里还能容得下他。 她藏着这样大的秘密,将李珣送上帝位,且将其当做真正的盟友,主君来辅佐,实在非同常人。 景策见她不说话,只一味的在街上走着,追上前去,“你不想复仇么?” 宋怜不答,当年偶然得知这件事,她便已经将能证明李珣身世的信件烧了,玉玦已毁,两名伺候过太子妃的婢女随商队西出阳关,她既有心送人走,也为免后患,便没派人跟着,过去这几年,想查到踪迹也难。 风吹起面纱,露出她一张精致明丽的面容,景策看见那上面怅然神伤,一时怔然,片刻后也明白了过来,心间亦是滞涩,她追名逐利,不愿随好友隐居避世固然可憎,但未尝没有君子立身的风姿气度。 同好友,本也是极登对的。 张青邓德随主上等在风颂茶肆,从窗户的地方,正好能看见静室侧堂的位置,皇帝带来的禁军若有异动,江淮卫立时能处理了。 看见夫人从楼上下来,便知夫人不肯出海,张青一时便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陆宴将手里的长弓递给张青,“放禁军通行,尽快将李珣请出江淮。” “是。” 宋怜走到风颂茶肆,看着朝她而来风清朗月的男子,脚步竟觉有千斤重,他光明磊落光风霁月,而她似河沟里的硕鼠,沾满泥污,既无力改变又心有不甘,除了皮囊,一无是处。 肩上有暖意袭来,他将带狐绒的风袍展开,轻轻给她披上,垂首给她系着颈下的绳结,“阿怜好生聪颖冷静,竟能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他语气温柔,眉目间俱是暖意,好似她是三岁的小千,宋怜一时语塞,知道他能看懂她想说的话,无声问,“你不怨我么,若我肯动手,你和景策天下太平的心愿便能成了。” 陆宴笑了笑,“李珣活不活,并不重要,只是我相信阿怜,高兰玠能做得皇帝,阿怜也能,甚至可以比高兰阶做得更好。” 他声音并不如何高,温和宁静,好似平素问她想不想去散心一样稀松平常,清隽的眉目间带着暖意溶溶,宋怜停住脚步,察觉他并非说笑,一时怔怔看着他,唇动了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终只是探手,去牵他宽袍广袖里修长的手指,略碰了碰,被他回触,才将发凉的指尖放进他手心里,不再提这件事,只是说想去城郊的云海山看景。 陆宴握住她的指尖,牵着她上了马车,“去云海山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你昨夜未得好眠,先睡一会儿罢。” 宋怜靠在他膝上,听着隐匿在街肆喧闹里的车辙声,渐渐泛起困意,思绪空乏,竟也睡去了。 膝上的人渐渐睡去了,梦里倒带出了泪痕,陆宴指腹轻触那泪珠,叫那润湿灼烧得呼吸窒痛,他知道她能做得很好,只是明白得太晚,若早些醒悟,必不至如此。 “砰——” 马车出了城,陆宴掀帘去看,北面燃起烟信,陆宴掀帘去看,神色微凝,信兵从远处奔马赶来,急报,“清江水边有大军集结,恐有兵变。” 宋怜被惊醒,从马车里出来,接过信报看了,心中升起些许失控的急躁不安,这时候发兵攻打江淮,是李珣疯了,还是高邵综疯了,江淮又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第162章 哑疾两情相悦 驾车的马匹因地面越来越明显的震动不安地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