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照对顾旌伶牙俐齿,却不接他的话,只推着人往前走。
这时顾旌哪里还敢再拦?
包围圈被撕开一道裂口,无数长枪指着谈照,却只能目送他一步步离开,越走越远。
自从当年内战结束,温明惟再也没落入过如此险境。顾旌悔恨交加,怪自己小心大意没保护好他,也实在是看低了谈照。
人群分水似的退了又退,被迫拉远距离。
谈照挟着温明惟穿街过巷,夜色里弥漫的硝烟掩盖了来自茶肆方向的浓烈血腥味,温明惟的血却一直在流。
谈照的手从他的脖子滑到肩膀,按住手臂,又回到脖子上,晕血似的躲避他的血,但越躲沾得越多,把他白皙的脖颈蹭红一片,仿佛这血已经淌遍全身,人要没命了。
谈照极力克制,手却越来越抖,枪也越压越用力,突然“砰”一声走火,子弹擦着温明惟的耳朵射向路旁棕榈树。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身后众人心神俱颤,以为这是不准跟随的警告,顾旌停下脚步,命手下把车开过来。
谈照比他们更快上车——司机是吴安,他事先安排的接应。
当初温明哲挟持谈照开车逃跑,打电话找的接应就是吴安,现在又是他,然而今非昔比,谈照成了他主子。
吴安的车技比温明哲好,对路况也更熟悉,在境外没有精准导航的情况下开得极其放肆。
谈照扶着温明惟坐在后座,伸手管前面要检测器——这招也是跟温明哲学的,确保温明惟身上没有定位追踪一类的科技产品,把手机也扔出了窗外。
然后,他又要药箱。
吴安说:“没有。”
他们都皮糙肉厚,没几个记得随车带药的。
“哥,你受伤了?”
——“哥”跟年龄无关,是个敬称。
吴安从后视镜一瞥,谈照好像确实有伤,但身上的真血和假血混在一块,分不清伤在哪里,从精气神判断应该不重,他没在意,迟钝地扫了眼虚弱的温明惟,后知后觉,“给他用吗?”
谈照却说:“不,我自己用。”
他脱下西装外套,拿出衣服里的特制血包,身上果然有伤——左手臂不知什么时候被子弹重重刮了下,留下一道淋漓血痕。
这点出血量不值一提,谈照抽出张纸巾随手擦了下,余光瞥向温明惟。
这人果然状态不好,一枪就昏迷了,衣服和头发上全是血,染得车座上也到处都是,唯独脸上没血色。
谈照定定看着他。
温明惟双眼紧闭,有几秒连呼吸都很缓慢,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不再进气,他要死了。
“哥,你竟然真的抓到他了。”吴安感慨,对温明惟十分忌惮,“我们找个地方杀了他,还是关起来?”
他不知道温明惟和谈照的关系——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虽然他们现在好像也没什么“里”可言。
“以前温明哲一喝酒就骂他,还有几回边骂边哭,可惨了,把我们逗得直笑,但不敢当面笑,否则会挨枪子儿。”
吴安见身后有追兵,猛打方向盘:“我看还是杀了吧,留着让人害怕。”
他嘴上这么说,但抽空偷看了一眼温明惟的脸,心里想的却是:这男人哪有传说中那么风光和威严?明明是个病秧子,弱不禁风,一碰就碎。
吴安嘀咕半天,谈照一句也没听见。他的姿势没动过,连视线低垂的角度都没更改,始终盯着温明惟的鼻尖,仿佛能捕捉无形的呼吸,判断温明惟将在哪一秒断气。
就在这时,温明惟突然咳嗽起来。
咳得太厉害,人都咳醒了。
见他睁眼,谈照生硬地转开脸。他也没看谈照,睫毛一抬,目光自然地投向另一边车窗。
窗外漆黑一片,已经离开城市主路,辨不清地点和方向。
温明惟从不喊疼,清醒时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仿佛他流的血也是假的。他坐直了些,伸手去摸腰下——手被领带绑着,枪不见了。
他终于抬头看了眼谈照:“我当初就该让你死在浦邦。”
谈照冷冷道:“可惜了,我活得很好,你后悔吧?”
“后悔。”温明惟说,“我这辈子后悔的事不多,你是一个。”
谈照还没来得及还嘴,他又说:“没杀你我后悔,你死了我也会后悔。你就不该出现,死活都碍我的眼。”
他腔调奇特,不像单纯的骂人,但总归不是好话。
谈照手背青筋一跳:“现在要死的是你,你也有今天啊,温明惟。”
“……”
一般人听了这话可能会害怕,但温明惟面无表情,答得随意:“也挺好,我该感谢你。”
不巧,郊外路况差,正撞到一个深坑,车身猛烈一震,巨大的惯性把温明惟甩出座位,被捆缚的双手拉不住什么,旁边伸来一只手臂,把他扯进怀里。
肩膀被动一撞,温明惟终于痛得变了脸色,伏在谈照身上筛子似的抖,刚凝了点的血又汹涌地往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