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许久,妄图从中看出几分名堂。 但他忘记了,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浸染久的人,耳濡目染, 涉世未深时所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伪装。 兀自看了将近一分钟, 除却挂在腮边那两行不知道是为谁而流的眼泪之外, 陆鹤南什么都没看出来。 直至梁眷那句暴露心绪的质问脱口而出,凝固在陆鹤南周身的那股沉重氛围,才倏地变得松弛。 不舍得把衣服留给她?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舍得这个字眼,总能轻易让人联想到暧昧深处。 一贯稳操胜券,从容不迫的眉眼短暂地闪过一丝茫然。 他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事到而今,已经与别人生儿育女的梁眷, 心底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梁眷。” 陆鹤南深呼吸一口气, 不敢有丝毫窃喜。 他手掌一翻, 强势地将梁眷的手压在自己掌下, 十指紧扣, 带着强烈的掌控欲, 口吻是罕见的紧张与期待。 “你——” 可惜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 梁眷的注意力被这通电话全然牵走,目光也从陆鹤南的身上尽数移开。 她从陆鹤南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 迟缓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后, 径直按下接通键,眉眼温柔,讲得认真。 被迫止住话题的滋味不好受,陆鹤南勾起唇角,无声地自嘲,独自消化着胸腔的憋闷感。注视着梁眷含笑宁静的侧脸,酸涩复杂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忽然又有些不明白。 明明为他而哭的眼泪还停留在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为何转眼间,她就能如此洒脱又轻易地与别人谈笑风声? 她似乎是忘记了,忘记刚刚自己是躺在谁的怀里,与谁谈情谈到难舍难分。 车厢内安静的吓人,在梁眷心无旁骛的通话声中,陆鹤南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心弦莫名一紧,酸涩感直达鼻腔。 他僵硬地别过头,让晦暗的脸隐入车窗外更为晦暗的夜色中。 【什么时候回来,孩子还在家里等你。】 电话那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一座永远不可逾越的高山,不为跨越,只为铭记。 她是不是想要通过这通电话变相提醒他——被判定出局的人,就不要再试图重新踏进赛场,而场上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她也早已有了新的替代人选。 陆鹤南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心,眉眼淡漠又凉薄。 无所谓,他偏不信这个邪。 这通猝不及防的电话,让萦绕在梁眷身上的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喝酒误事这句老话还真是没说错。 也怪她逞能,一连喝了三杯酒,把脑子都喝丢了,竟然忘记崔以欢今晚有推不掉的应酬。 今早临出家门前,崔以欢还特意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在晚上十点之前赶回家,接替保姆照看孩子。 其实白天照看康康的保姆,崔以欢和梁眷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保姆贤惠顾家,无法做二十四小时住家保姆,每天雷打不动,晚上十点必须下班。 崔以欢本想着再找一个保姆,但找来找去总也找不到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 好在梁眷最近没有外景工作,居家办公之余,也能顺带帮衬保姆照看孩子。除却特殊情况,崔以欢每晚也能按时回家,故而找住家保姆这件事也就被渐渐搁置下来。 电话收了线,梁眷放下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还差十七分钟十点,怪不得保姆会突然打电话旁敲侧击的来催。 灰姑娘的水晶鞋会在午夜十二点钟失效,而属于她的这场绮梦,也该在此刻宣告终结。 雪花濡湿过的车窗洁净明亮,再借着柏油马路两侧的路灯光线,壹号公馆的铁艺大门在视野中越发具象。 去往壹号公馆的这条路,笔直又漂亮。 道路两侧种满了梧桐树,到了冬天,枝头压雪,任谁也寻不到一片完整的叶子,但梁眷却并不觉得荒芜。 她只觉得这满目的白、挂在枝头的雪,是梧桐在初冬盛开的花,在冬末结成的果。 唯一可惜的是,这样美丽的路,她只在五年前的暴雪寒夜中,和某个人并肩走过一遍。 如今因缘际会再次侥幸重走,梁眷贪恋地看,不忍错过每一眼。五年后的今天虽是坐在车里,但向外看去,景致好像和五年前也没有什么大不同。 都是飘雪的冬,都是离别的夜。 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头昏昏沉沉地倚在车窗上,梁眷不禁对着京州夜色怅然一笑。 车子继续低速向前行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在那扇铁门旁缓缓停下——梁眷知道,她和陆鹤南能够并肩同行的这段路,再次走到尽头。 “你到家了。” 梁眷眨了眨眼,眸光一转,生涩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出于义务小声提醒。 陆鹤南后知后觉地抬起眼,望向梁眷时,语气没有任何异样,客气疏离,冷静得近乎残忍。 “不上去坐坐吗?”他问得如此轻描淡写,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随口邀请。 “不了。”梁眷吸了吸鼻子,笑得有些难堪,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用力。 上去干什么?又要她以什么样的身份上去? 让她这个阴魂不散的前女友,去看她从前短暂住过的房子,是如何被面目全非地改造成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婚房吗? 她还没有自讨没趣到这种地步。 顿了一会,梁眷平静下来,呼吸平稳,挂在唇边的笑也落落大方。 岁月洗礼,蹩脚的说辞也能让她说得从容又合理:“改日吧,今天太晚了,我还要回家。” “这么急着回家?” 陆鹤南不紧不慢地反问一句,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顺着梁眷主动提出的话茬,不动声色地引领着自己的话题,自然的样子像是与阔别许久的老友闲谈。 “家里有谁在等你?” 他是在设身处地的问吗?眼睫轻颤,梁眷的心里划过几丝酸楚。 因为家里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在等他,所以他将心比心有了代入感,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京州这座孤寂的城市里,也会有人守在家门旁,为她留一盏灯。 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么圆满。 梁眷抿唇笑笑,出于最后的自尊与自负,她没答。笑容固定在脸上,努力维持着成年人最后不可戳破的体面。 后座车门被推开一半,夹杂着飘雪的寒风无情灌进,吹散了车厢内来之不易的旖旎,也吹乱了梁眷鬓边的碎发。 被风吹刮着鼓荡不停的衣袂,从陆鹤南手背上轻轻擦过,就像她在他的人生中出现那般——短暂又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