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南怔愣住,他在刹那间莫名失去言语能力。 她竟然什么都算到了。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单纯天真的姑娘,竟在一朝一夕间将他看得这么透,又在孤苦无依的变故中,冷静得替他权衡好所有利弊得失。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所以才会这样处处为难自己。 失控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心脏停拍,空气稀薄,意识完全丧失的那刻,周围人急切的呼喊也变成了虚无的白噪音。 陆鹤南只觉得疲惫。 所以他闭上眼,苍白的脸上落下最后一滴泪。 第150章 雪落 剧组里一下子少了两个聒噪的活宝, 饶是素日喜静的梁眷忽然也有些不习惯。她迎着黄昏坐在廊下抽烟,一根接一根,垂着头, 无意识地把玩着手心里的打火机。 房檐上积存着前几日的雨水,眼下正“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其中零星有几滴落在梁眷的肩上,打湿了她的衣襟。 冰凉湿润的触感, 一如那日狼狈的雨夜。 那天走得实在太匆忙,像落荒而逃。回来之后梁眷也一直围着剧组里的琐碎事打转, 始终没有闲暇余力去思索陆鹤南那日的话。 【梁眷, 你要知道,我没兴趣也没义务,去给别的男人的孩子当爸爸。】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别的男人的孩子? 明明是他妻子有孕在身?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男人? 搞艺术创作的人,总会有点不切实际的发散性思维。梁眷凭借着陆鹤南的这句话,倏地联想到什么,但是这个猜测太过荒唐,故而心脏险些漏跳一拍。 怎么会? 梁眷勾唇笑了笑, 垂手捻灭烟头, 不许自己再继续异想天开。 “你倒是会给自己找个清净的好地方。” 一道熟悉又久远的女声冷不丁震在耳畔, 梁眷双肩一颤, 怔怔地扭过头, 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 竟是已有五年没再联系的莫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梁眷走上前紧紧拥住她, 鼻腔莫名有些酸。 “今早的飞机, 落地之后就来找你了。” 莫娟笑着拍了拍梁眷的脊背,眼底夹杂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偏偏她说得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这场重逢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稀松平常。 几个月前,梁眷抵达北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联系莫娟。这是五年来的第一次,在过去,她都是以各种理由推辞不见。 然而现实是那样的不凑巧,彼时莫娟正代表任家考察欧洲几个项目的开发情况,两人刚好错过。 梁眷吸了吸鼻子,松开莫娟后仍眷恋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只是拇指甫一摸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就眼眶一酸,再次喜极而泣。 “你和他挺好的?” 梁眷是由衷地替莫娟感到高兴,毕竟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又走了这么长的弯路,她终于和任时宁修成正果了。 莫娟顺着梁眷的视线望过去,莞尔一笑,她回握住梁眷的手,一字一句很用力地说:“我们所有人都挺好的,只除了你们。” 梁眷苦笑了一下,没接莫娟有关‘你们’的话茬,只固执地说:“我挺好的,他……应该也挺好的。” “他不好,很不好。”莫娟摇头,想也不想,径直否定她。 梁眷没说话,只是垂着头,手指不安地绞动着衣角,而后听到莫娟重重的一声叹息。 “他病了,前天心脏病复发,今天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梁眷愣了一下,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莫娟死死盯住梁眷,不给她逃避亦或是拒绝的机会,而后俯下身子从容地逼近她,循循善诱的压迫感几乎是不动声色的。 ——“梁眷,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梁眷想,一定是莫娟的话太过晦涩难懂,不然怎么直到站在医院病房门口,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 “眷姐,你来了。” 坐在病房外的谢斯珏主动起身和梁眷打招呼,身后还跟着眼睛哭到红肿,眼神躲躲闪闪,模样委屈似小猫的阮镜齐。 梁眷轻轻点点头,神情温和地看了阮镜齐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诧异。 阮镜齐脚步一顿,心里说不清是释然还是难为情。她明白,梁眷这是早就知道她与陆鹤南之间的关系了。 她不是个合格的间谍,不仅没有帮到陆鹤南的忙,甚至还任由妈妈把一切搞得这么糟糕。想到这,阮镜齐吸了吸鼻子,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 病房门被莫娟猝不及防地推开,梁眷被推着走向前,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要被迫迎接病房里吊灯的刺眼光亮。 房门合上,隔绝外界周遭一切打扰。 视线内,是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白色的被面上没有丝毫的起伏,像是睡着了,又像是…… 梁眷慌乱地眨了眨眼,竭力屏息凝神去捕捉,却仍听不到一点微弱的声响。 “陆鹤南——”她定在原地不敢再向前,只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 身处在放眼尽是皑皑白雪的死寂世界里,陆鹤南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不过他没理会,只当是自己孤单太久的错觉。 所以他仍弓着身子,不管不顾地继续朝前走,就算鞋袜湿透,就算雪地难行,就算心中没有来路亦没有归途,他也依旧没有让自己停下来。 但那道声音实在太真实,带着凄厉的哭腔,带着眷恋的挽留,与记忆深处某个姑娘的轮廓层层重叠。 他的呼吸乱了一瞬,心里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希冀,而后被迫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环顾四周——身后的雪地里只余下一串他自己走过的脚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吧,不该抱有期待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永远没有人始终如一地在等他。 陆鹤南颓然地垂下头,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正当他又欲朝前方悬崖迈步时,身侧却再度传来声响,有一只柔软温热的手不容分说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她握得如此用力,不许他挣脱,不许他拒绝。 来自她掌心的那股温暖平稳有序,与他的冰冷阴郁格格不入,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一点一点抚平他内心所有的不安,让他就此心甘沉溺。 虚无与现实已然彻底融为一体。 周身世界崩塌毁灭之前,他好像听见她用气声说——“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 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声息的人,眼睫颤了又颤,双眉紧蹙着似是在极力挣扎,而后终于缓缓睁开眼。 梁眷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破涕为笑。她后怕地舒了一口气,那种置身大海,仿若溺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