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想到这么无稽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好在头顶的树荫格外浓密,隔绝了暴晒。田野里的植物香气被蒸腾起来,带着些辛辣。方予诤担心此刻虚弱的柏原中暑:“外面比车上舒服吗?”
柏原点头:“不热啊其实,而且不会那么闷。”
“我感觉要送你去医院,”方予诤目光专注,“你以前这样过吗?”
柏原被那双眼睛看得不知所措,连连拒绝:“我已经不想吐了,就是前面折腾得有点累。”
确实,身体的辛苦感减轻,埋伏了大半天的疲惫就开始冒头,柏原体力不支,阵阵风中,一向挺直的背渐渐垮下去。方予诤见他的样子,一手不动声色地围到他的腰后,准备随时扶住他。
柏原没注意到这些,此时四下无人,除了鸟鸣风吹,什么声音都没有,不行,要说点什么,不然他得睡着。
“老板。”
方予诤今天对病号可谓是有求必应:“嗯?”
柏原叹气:“我还是觉得很不好,人也没接成。”方予诤不以为意:“多大点事。”
醒悟过来这样说似乎弱化了柏原工作的重要性,方予诤忙补充:“这不是你能控制的,荣杰跟我认识多少年了,这点面子他会给我。”
工作中说一不二的人罕见地对着柏原耐心有加。
柏原还想强调什么,方予诤无奈地笑了:“你就这么放不下工作?”青年这个执拗的样子让心如止水的人想起当初的自己。
“我真的很珍惜这个机会,老板,”柏原总是有他独特的坦率,“说到底,我不能辜负您的知遇之恩。”显然是病中脆弱,说的话也有些感伤。这四个字轻轻叩着方予诤紧闭的心门。
是啊,总是觉得柏原傻傻的,那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某个人知遇的恩情就奔波至今。因为在仿佛自己对全世界透明的沮丧时刻,只有那个人伸过来了一双手,每每回想,仍觉得那是足以扭转命运的慈悲。
方予诤共鸣着,不禁发问:“既然这么在意我的看法,那又为什么一点向上管理都不做?”
见柏原不解,方予诤提示他:“答谢会那天,化解了那个女孩闹事,都不让我知道?”柏原在恍惚中一下子把方予诤让他学会邀功和悦怡的因果联系起来。“原来当时老板是这个意思,”他心里想着,但是对方予诤摇了摇头,“女孩子遇到这种事,已经太可怜了,不能再当我的梯子。”
方予诤久久之后才说:“我知道了。”
柏原神思已经飘远,觉得这声音如同催眠,令人放松,便想多听方予诤讲讲话。明明这段时间以来,就算方予诤好几次想和他聊聊,他都恪守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规矩,跟方予诤保持着距离。
而高位上的老手多年沉浮,见多了形形色色趋炎附势的攀附之徒,他看得出柏原这种坚持之后的品格,深觉难得,因此也不强求。
可现在是柏原想聊了,方予诤听到一向谨言慎行的助理特别无厘头地直球转进:“老板,那话又说回来,我今天又忘记给宋小姐订花了。”
方予诤没想到另起一行的话题会是这个,一时语塞。
柏原似乎没感知到对方的沉默,大概是生病后脑子总会被病毒或者激素操控,与平时的谨慎比起来显得格外放肆,他开始跟方予诤你你我我:“你的花老是不准时,宋小姐不会生气吗……”
“你说得对,”方予诤赞成,“以后订花的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来吧。”
手还不忘在柏原背后跟着他晃前晃后。
“嘿嘿,”柏原丢了份工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哈老板。”
“那你跟宋小姐是怎么认识的?”柏原得寸进尺。这就有点超过了,方予诤没回答。
柏原难得一次的主动出击以失败告终,不甘心地“哼哼”两声,放弃了追问。
渐而目光飘远了,像是看什么看得越来越认真。
方予诤跟着去看,见一从小小的花簇在微风中摇曳,阳光在一侧,影子在另一侧,花动光影随动,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柏原看花看得入迷,也可能就是困了。方予诤从没在柏原脸上见过这么放松的神情。
柏原很有自己的秩序,也因此显得紧绷。方予诤原本还不是多么谨守规矩的人,和他一顿相处下来,平时开会都比以前坐得直。
现在眼前人这种钝钝的样子,有一种突破想象力的意外,提醒着方予诤即使心智成熟如柏原,归根结底也还是个年轻人。
人本来就无法领先自己的年龄太多,哪怕曾经历过一些远超自己理解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