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教会他一种特别的呼吸方法,告诉他这样做能短暂地陷入假死,谁也瞧不出来。
她说,等一等,要是你父王还不过来,你就死给他看。他不会到这种地步都不来的。
虽然他困惑于他们是否非要做得这般极端,也不觉得离心的父王会因此回头,但只要母亲愿意,只要她能高兴,他并不介意“死”一次。
所以祁绚一无所知地答应了。
一个月间,从秋入冬,天气渐冷。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只听见母亲悲戚的声音,她一直在哭,不论谁来都在哭。
她装得太像了,祈求着过来看他的每一个人,就好像视若珍宝的独子真的命不久矣,要不是祁绚清楚来龙去脉,恐怕也会被她骗过去。
最后,其实祁绚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半醒半睡间,分明听见过父王的声音——可母亲并没有就此让他打住。
当天夜里,她伏在他耳畔,嘶哑的嗓子含着泣音跟他说:
“小绚,你该【去死】了。”
滚烫的水珠滴落在脸颊上,祁绚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她沐浴在窗外投来的月光中。
银月帝国的王宫坐落在“月之巅”——一处紧靠月亮的高地。一个月里,有半数时间的月亮都是整圆的。
那个夜晚也是满月,皎洁的月光纯粹无暇地洒在戴安王妃的面容上,映亮她盈盈含水的眼。
眼周红肿,她哭了快一个月,仍然没有哭干眼泪,符合她柔弱无助的形象。
病是假的,死是假的,但祁绚知道,母亲的眼泪是真的。
他想伸手,帮她逝去泪痕,如平时一般逗她开心,温柔地拥抱住她,就像她日日哄自己入眠那样。
可三十多天的高烧消磨了他的力气与精神,他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他只能有气无力地看着戴安,点一点头。
好,母亲,你不要哭了。
只要你不难过,我真的去死也可以。
然后他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气息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
“假死”的状态很奇怪,他隐约能感受到外界,嘈杂、动乱、混沌……他闻到铃兰的香气,听到戴安低低地和他说。
“逃,小绚,你要逃出去。”
“绝对不能让祁铭找到你……永远不要回来,好好活着。”
接着,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等到祁绚因身体的剧烈动荡从假死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已不在王宫中,周围是坠毁的飞船残骸、以及茫茫的风雪。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娇惯得过了头,其实那群旁支的孩子说的不错,他就是个废物点心,他救不了任何人,做不到任何事。
……却唯有他逃了出来。
祁绚无法判断,冰原星是戴安替他挑选的容身之所,还是意外坠落的风雪囚笼。
是与否都没有意义,蛮荒没有离开这颗星球的科技,他也不具备相应的知识。恶劣的条件令他没有思考过去的余地,甚至无法腾出时间悲伤,他所能做的,就是按照母亲最后的嘱咐,好好活着。
祁绚至今诞生于世二十五年,好像所有的成长都堆积在后十年。
他有时也曾后悔,从前活得过于随性,看书都只看得下去自己感兴趣的。
如果曾经的他再强大一些、敏锐一些、努力一些,是不是就能弄清楚王宫里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母亲就不会选择将他送走,而是留下来一同面对?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时隔多年,祁绚在温子曳的逼视下,不得不再次直面过去的软弱无力,他既愤怒,又不齿,满怀嘲弄——针对当年的雪原狼小王子。
他憎厌祁铭,从戴安王妃最后留给他的话来看,始作俑者大概率和他那位堂哥脱不开干系。
可祁绚深知,他内心深处最憎厌的,其实是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无知无觉的自己。
他像一匹受伤的孤狼,不安至极,眼眸惶惶然找不到焦距,陷入一个极度糟糕的状态。
要不是他没有直接扑上来咬人,温子曳几乎以为他的血毒还没解开了。
“祁绚。”
他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祁绚紧阖上眼眸,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试图用冰霜将这股激烈的情绪再次封冻。
可温子曳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他放下杯子,走到祁绚身前,居高临下地按住青年的双肩。
温子曳又唤了一声:“祁绚!”
“你看着我。”他下令,语气不容置喙,“不管发生过什么,你知道多少,你看着我。”
祁绚眼皮跳动两下,缓缓睁开。
他略有些茫然地望着温子曳,眼底浮动着尚未凝结的冰絮。温子曳终于知晓为什么他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大抵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区分开从前和现在的自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