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首接一首唱着,他喜欢这种音乐从身体里自然生长出来的感觉。就像种子会从土里发芽、蝴蝶从茧里破壳、泉水从地底涌出……那样自自然然、轻盈自如。
他唱着唱着,不知疲倦,这久违的随意歌唱的感觉,令他觉得酣畅淋漓,整个灵魂都在颤栗。
他知道,过了今夜,他唱歌的冲动,又将困进自己的心魔暗影里。
他只想此刻,乘着她在,让心底想唱的欲望,在湖面上如渺渺青雾尽兴地散开,散入这旖旎的时光里。
船随波慢摇轻晃,伴着浅唱低吟,荡得徐知宜心醉神迷,渐渐的,眼里的星空越来越模糊……
待沈肆唱得累了、倦了,停了歌声,低头看向腿上枕着的女人,才发现,她已经歪着头,酣酣地睡熟了,正发出细微的鼻息声,婴儿一般。
饶是春天,夜风也带着侧侧轻寒,一波一波沾着湿润的水汽,缠绕上□□的皮肤。
躺在沈肆腿上的徐知宜,便是唯一的热源。他只觉腿上枕着的她,是这黑暗里一颗火融融的太阳,源源不断温暖着他。
他便也抖开风衣,轻轻盖在她身上,替她遮挡夜风。
她在梦中似有所觉,眉毛抖了抖,嘴唇半张开,微微将脸埋深,一线银丝顺着唇角滑落……看他得心里软烂成春泥……
夜更静了,静得只有湖水随潮汐暗自涌动的喘息声。
于是,这份静,便陡然静出了层次——
草丛深处,有长长短短的虫鸣。偶尔有夜惊的鸟,啾地一声,扑着翅膀飞起来,又噗地落入不知何处的枝桠上。风稍大,更有花纷纷从枝头跌落入水,啪——啪——脆响,像熟透的瓜自然裂开。又有吃夜食的鱼偶尔在水面翻身,哗啦一响,循声看过去,只能看到湖面上一圈圈涟漪微微泛着光荡漾开。
盎然的春意,就在这些细微的响动里,恣意妄然地铺陈、泛滥、交织成情天恨海里的天罗地网,不动声色将飘摇在其中的两人捕获。
这一隅,夜静得令人心醉。而在城市的另一段,夜却是不平静的。
本该悄无声息的传染病医院里,人声惶惶、哭泣声、痛斥声、嘶骂声、哀求声、尖叫声、咆哮声……此起彼伏,俨然地狱的挽歌。
医院正在发生一场暴动。
第67章 都是流浪的星尘(6)
方鸣研究出了一组药物的配合使用方法,能暂时控制住病情不至于快速恶化。但这样吊着,对患者来说,只是减缓悬在头上那把闸刀的掉落速度,反而变成另一种折磨。坐着等死的恐惧被延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在这极刑之下,趋于稳定的病情,却让病人的情绪不断恶化。
半小时前,一名拖了一个多月的病人,抢救无效,死在了icu里。
消息很快就传回到了隔离区的大病房里。死气沉沉的隔离区,静得如同坟墓,只有呼吸机呼呼地苟延喘残着。
正在给一位新转移过来的病人插管的护士长林红,听到消息,手都没有顿一下,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压着病人四肢的两名小护士脸上显出了几分凄容,但又迅速隐藏起来,怕影响病人的情绪。
对床的一名中年男人,低垂着眼帘,呆呆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遍布针眼的手背。男人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慢慢涌上浑浊的泪光,那滴泪无声无息滑下来,落在微微颤搐的厚唇上。他忽从床上站了起来,“啊——”地发出野兽负伤时的哀嚎,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被这声嘶嚎惊呆了。
就在众人怔愣的瞬间,他疯狂前扑,一把抢过面前林红医疗盘里的一只针筒,在自己身上猛力一戳,将那针头嚯地拔出,同时揽过怔愣的护士小王,用胳膊死死勒住她脖子,反手将针头对准小王防护罩下的脖子,大声喊道:“滚开——你们都滚开,放我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要见我的女儿——”
他哑着嗓子大喊着,眼泪鼻涕狂涌而出糊了满脸,嘴唇抽搐的弧度更大了,不断向上拉扯,拉扯成一个诡异的笑的模样。
护士长林红一把将另一个小护士推出房门,低声急道:“快去找保安!” 自己则留下来与病人僵持着,急声劝慰:“放下针筒,放开她。有什么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正在对面查房的方鸣闻声赶过来……病房里已经乱作一团。
“慢慢说?我还有命慢慢说吗?死了这么多人,你们一点法子都没有。别想把我关在这里等死……你们就是故意拖延,想要拖延到我们死为止……”泪水在男人愁苦绝望的脸上纵横飞溅,他被呛得一阵剧烈咳嗽,唾液夹着腥黄的浓痰从口腔里喷出。
“谁说我们没办法?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方鸣朗声向前,挡在林红身前,那飞痰便扑上了他的白大褂。“滚——你们要是有办法,就不会每天死人了。刚刚就死了一个,这群冷血护士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男人用力勒住小王的脖子,直勒得她猛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