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两行泪,从原本浑浊,此刻却因柔情满溢而变得深亮的眼睛里流出来。泪与阳光相遇,交汇出奇异的光晕,闪烁在这张被时光无情镌刻过的脸上,好像暗夜里的彩虹。
那彩虹的光晕正巧,投射在老人床上的电脑屏幕上。
老人坐在病床上,勉力靠着墙,布满老人斑的手,颤着颤着,就摸上了屏幕,摸上了那张在他其实从未真正见过的脸。
那是沈肆刚刚发给他的一份邮件。
那是一本杂志的封面,“逆转瘟疫的病毒女王”的标题下,配着一张摄影师偷拍的徐知宜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正骑着破自行车,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飞一样地穿过林荫小道。凌乱的发在微风中蓬勃向后飞扬,夏日赤金般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影。沈肆发来的邮件里,每个字都带着骄傲,好似那个呆在实验室里就力挽狂澜,救命无数,获得无上殊荣的人,是他自己。
老人想起,他在充分让沈肆相信了自己的预知能力之后,第一次谈起徐知宜时的对话。当时他威胁沈肆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徐知宜。
——“我为什么要接近她?她是谁?你孙女?”沈肆的语气很不屑一顾。
——“不是。”
——“你仇人的孙女?”
——“也不是。”
——沈肆恶狠狠按下手机上一个个字母:“那她是国家领导人的女儿?”
——“不是。”
——“某个财团的继承人?”
——“不是。”
——“她很有名?”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接近她?”沈肆几乎是嗤之以鼻。
——“因为有一天,她会拯救几千万人的生命。”
——“那她会因此而变得富有吗?”沈肆问。
——“不会!”
——“那几千万人的命,和我有什么关系?”沈肆不为所动。
——“你是那几千万分之一。”
于是为着自己的生命,沈肆半信半疑地去接近这个对于他来说,处于另一个世界的女人。那种接近,像捏着鼻子强迫自己灌下一碗浓臭的苦药。
然而现在,他说起徐知宜,语气里已经透着说不出的熟稔、亲昵、关切、和自豪。
“老头,你答应过我,疫情解除,你就会告诉我你是谁!”叮铃一声,新的邮件到了,电脑里传出沈肆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回忆。
老人的唇抖了抖,声音虚弱无力,整个胸腔里像塞了一堆烂棉絮,只能勉强震动着,发出暗哑如废旧马达的声音。
但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色,那是一种带着小小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的神色,像偷吃了小母鸡的老狐狸才有的满足自得。
——“我可以告诉你,就怕你没胆知道。”老人说。
“——是你没胆说吧!”
——“我就是你!”老人说,眼中狡光一闪。
——“你老糊涂了吧?”沈肆飞速反击。
——“我真的是你,50年以后的你。”
——“你这是在讲聊斋呢?”沈肆嗤之以鼻:“不想说,也别使这种烂招啊。”
——“我早猜到了,说了你也不会信。”
——“那你说点让我相信的。”沈肆觉得好笑,其实基本上,他都不敢确定预言师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是,他说他是老人,他就姑且相信着。但此刻,他只觉这位故弄玄虚的预言师,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包括想法。”老人继续说。
——“哦?”他轻敲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发过去。
——“你10岁那年家里的花猫打碎了外祖母的花瓶,但其实是你干的。你妈妈每次去酒店收床单,你在车里等得无聊,会唱一首自己编的歌《i’m not afraid》。我至今记得那首歌的旋律,改编自土耳其进行曲。你洗手时,习惯在心里默唱两遍生日歌。你十三岁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吻了一半尿急,把对方推开,跑了。所以以后你想要与女孩亲热,总是会提前去上个厕所,不管有没有尿意。那女孩叫susan,你喜欢她耳朵后面的蓝色小痣,觉得很性感。不过,你□□的对象是anne hathaway。你最不喜欢的女明星是keira knightley,觉得她的下巴太方了。你每次走红毯的时候,看见主持人,你都会很想伸腿绊倒对方。你心里厌恶周雯,却又可怜她。和娜娜分手那天晚上,你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躺在浴缸里,喝完一整瓶威士忌,骗自己早上起来就不会难过了。可是第二天醒来发现吐了自己一身,心痛之外还添了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