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博物馆外四四方方,里面却富丽堂皇,头顶的水晶吊灯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宋霁安和盛迦安静地跟在念慈身后,只在她介绍时偶尔点点头。
博物馆并不算大,全部逛完也不过二十来分钟,念慈很懂眼力见地将钥匙交给了两人,然后便快速告辞下班,只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两人尽量不要把玻璃柜打开去触摸,如果一定要触摸那也最好要带上专用的手套。
盛迦点头应了下来,等到念慈离去,这座博物馆又恢复了安静。
宋霁安正将目光落在一颗钻石上,它有着市面上最为寻常的造型,在镭射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只有一张铭牌介绍了它的名字——双生。
“盛迦,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双生吗?”宋霁安突然开口问。
“为什么?”盛迦顺着她的心意问道。
“我十五岁的时候,王奶奶陪我和、宋女士去了一趟阿拉伯的钻石场,那一年她送了我一份生日礼物,是场内最大的钻石,一共有两颗,一颗是作为礼物送给我的叫做明珠,另一颗就是这一颗,有些瑕疵的,与明珠双生,却因为它终究不是最好的那一颗,无法被送到我的面前来。”她接着说:“但是王奶奶起了爱才之心,还是拿下了这颗钻石,从此将双生变成了她的收藏。”
“隔了将近十年,我再一次见到了它,原来它被安置在了这里。”
“它在这里也得到了妥善的保护,”盛迦与她一同注视着这颗钻石,它并不是这里最大最珍贵的宝石,却也在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盛迦,你十五岁时,收到了什么礼物?”
宋霁安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仿佛转瞬就没入头顶迷离的灯光中,消失不见。
盛迦沉默了下来。
她和宋霁安,很少聊起她曾经的那十八年。
盛迦将那一切痛苦与艰难都藏得好好的,几乎没有与宋霁安说过。
曾经是因为她怀抱着一腔愤恨,不愿让宋霁安探究。
现在是因为她已经知晓宋霁安究竟是个什么人,那些过往,只会令她对自己的愧疚越来越深。
可十五岁的盛迦,其实只收到了一碗长寿面和一颗糖,长寿面来自于终于离婚的盛怀樱,一颗糖来自于帮盛怀樱办理离婚的那位工作人员。
但是她给了自己一份大礼,那一年她把王巴送进了监狱,让自己和盛怀樱终于有了平稳的环境。
“其实我知道,”宋霁安见她不语,低声说:“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我也知道你过去的很多年做了什么,在知晓我自己的身份时,我就看到了你过去的十八年。”
“在我被簇拥被周围的亲人捧在手心长大时,你在被迫学会怎么咬牙生活;在我还懵懂无知却享受一切时,你在学习怎么保护自己保护妈妈;暑假宋女士带我跨洋前往特罗姆瑟追鲸,我被虎鲸的尾巴扇出一脸水,周围满是善意的笑,可你在顶着炎热的天气四处兼职,每天都要担忧自己的年龄可能带来的辞退;寒假宋女士带我往南方避寒,在岛屿上观光时,你顶着冻疮,趴在狭小的桌面上为升学而彻夜苦读。”
“这些你都不在乎吗?”她声音发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双生那颗钻石,眼泪却难以控制地涌出,“为什么你不恨我,这些苦难本该属于我,我抢走了你的一切。”
泪珠汇聚在下巴上,落进地毯里,宋霁安咬着唇,突然再难说出话来。
有一只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上,最终扣在了她的脖颈边。
盛迦的脑袋搭在她肩头,声音近在咫尺,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在乎吗?”
宋霁安没有回应。
可她在乎。
在她最喜欢盛迦的时候,她知晓了盛迦因为她而承受的苦难。
她心如刀绞。
她替盛迦痛苦、替盛迦委屈、对盛迦感到无比的愧疚。
所以才不敢见她,不敢面对她,不敢靠近她。
她不愿意再染指任何属于盛迦的东西,她想要尽己所能,让盛迦后半生更幸福一些。
“可是宋霁安,心里一直充斥着恨意真的好累。”盛迦的声音徘徊在她耳边,带着倦意与一点难过,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在此刻终于拉到极致,处于断裂的边缘,“它能带给我前进的动力,却也会蒙蔽我的眼睛,迷茫和空虚永远会与恨意相随相伴,能让一个人被彻底摧毁。”
“我想要在意,更多的在意。”她轻轻说:“我想要大家多爱我一点。”
“比起恨意,你对我的在意和感同身受更让我感到快乐,好像汲取到了生长中最需要的那部分养分。”
有滚烫的眼泪落在宋霁安颈侧,烫得她微微一颤,透过展台的玻璃,她看到了盛迦面无表情在落泪的脸。
盛迦在哭。
她的痛苦很少展露,她的真心也很少被剖析。
可当这一切真的明晃晃呈现在宋霁安面前时,却令人难以有任何反驳,甚至只剩下了心底的撼动。
盛迦的脆弱与无助在此刻,再也没有丝毫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