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砚微阖凤眸,继而伸手扯紧缰绳,不管不顾地策马而去。
时间紧迫,他等不了了。
他要亲自见到她。哪怕是以己之命,换她此身无虞。
岑静的薄光不知疲倦地倾泻而下,映照着宫外那御马狂奔的身影。马蹄蹚过如雪似霜的晨雾,朝着那千山而去。
身后是一望无垠的皇城,是他用尽两世心血夺得的尊严,是他曾汲汲营营攀上的最高处。
若是他愿意,他本可以握住世间无二的权力,听着臣民们高呼太子千秋,陛下万岁。
可如果代价是失去她呢?
他宁愿亲手毁掉这一切。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
若是没有她,千秋万岁,不过只是永生孤寂。
*
宁祈再次醒来时,只觉周身寒意刺骨,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刮过她的躯体。她下意识地起身,却只觉自己双手被缚,无法动弹。
再抬眼,只见身侧立了两列陌生的侍从,凛冽的寒风在她的耳畔呼啸,而侧眸看过去,脚下竟是万丈深渊。
一时大惊失色,宁祈正欲往前躲去,却被一双大手紧紧拦住。来人正是先前流放在岭川的宋成思。
“宁祈妹妹,别来无恙啊。这才刚见到哥哥,这么急着跑是做什么?”
宋成思一把抓住她被绳索捆住的手,笑意不达眼底:“真是让哥哥好生心寒呐。”
宁祈瞧着面前的男子,又回想起昨日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渐渐反应过来。
天杀的,她居然是被宋成思这货绑架了!
她气得双肩发颤,可顾及着身后便是悬崖,也不敢轻易动弹,只能对着他怒骂道:“你放开我!如果宋怀砚知道你这样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宋怀砚?哈哈哈哈,”宋成思忽而放声大笑起来,“宋怀砚自然不会放过我,不然我也不会被逼退到这里,无处可逃!不过……”
他笑得愈发瘆人:“不过我亲自传信告诉他,我和你就在这悬崖之巅。他若是想要救你的命,须得孤身前来。宁祈妹妹,你觉得,你的怀砚哥哥会来吗?”
宁祈看着他狞笑的卑劣模样,心中一阵反胃:“宋成思,你无耻!”
“我无耻?宁祈妹妹,早在我被流放之时,我便说过,我要宋怀砚此生不得好死!如果没有他,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应当是我宋成思,而不是他那个从冷宫爬出来的贱种!”
宋成思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我是谋反不成,可是大不了,我可以和他同归于尽,也好过看着他登极万人之巅!”
疯了,宁祈想,这人简直是疯了。
她抬高声音还击道:“你这是痴心妄想!宋怀砚不会来的!”
他不会来的。
宁祈这样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在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之中,宋怀砚是一个残忍嗜杀的暴|君,她虽不知那些梦具体是什么,却总觉得那些并不似环玉说的预知梦,而是应当发生过的事情。
梦中,他曾亲自在雨夜杀死他的皇兄,曾在昭明台上亲手给他的父皇递去毒酒,曾一个个将他的兄弟赶尽杀绝,曾将原来的长宁郡主困在冷宫之中,直到死去……
而她也亲自看到过如今的宋怀砚,看着他一生苦苦经营,只为攀上皇位,手握无尽权势。
纵使他爱她又如何?他这样的人,心中最看重的,应当是皇权。
她又怎敢奢求他会拿命来救她。
“他不会来的……”宁祈喃喃。
可说着这句话时,她心中却隐隐浮现出一瞬间的期许。
他这样冷血的人,却也曾在裴太傅的课上悄悄给她放水,在花下亲自教她剑舞,在中秋月夜中背着她走过漫长的宫道,在天水河畔染尽鲜血,为她寻来玉佩,在城楼上苦苦等了她一夜,任凭寒风满身……
他会来吗?
还没深想,宁祈看到面前之景时,却是忽而哽住了。
——远处千山之下,尘土飞扬,一个身影缓缓自地平线显出,少年帝王孤身纵马,迎着霏微的天光朝她而来。
依旧是熟悉的玄衣墨发,依旧是那双昳丽的沉冷凤眸。
“看来,这是让宁祈妹妹失望了呢。”宋成思轻嗤道。
宁祈没有说话,她就这般看着下马朝她走来的宋怀砚,喉间窒得发涩,眼眶也渐而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