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无有乡,卯时未至,整座院落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那一角飘起一束炊烟。
春昙最后又抚一把立在床头的琴盒,笑了笑,只背起随身行囊,便拖着洛予念翻墙而出。
时候太早,沿街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早点摊子。
包子是纯荤,米粉汤底辛辣,他挑不出什么爱吃的。可在山谷里折腾了大半宿,他早已饥肠辘辘,便凑合点了两碗芋头糊,聊以果腹。
他捧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吃得兴致恹恹。
洛予念放下勺子,不解道:“既饿了,怎么非要偷偷走,厨房里备了好些吃的,在楼里吃完就是。何况,她们都以为还有机会与你道别……”
春昙舔了舔唇上甜腻的汤汁,摇摇头,道:算了。
泪眼婆娑,依依不舍,道别这种事,徒增伤心。
卯正一到,街上蓦地开始热闹。
露天的小桌,身边人络绎不绝,目光愈发密集,洛予念藏了剑也无用。
春昙没带幂篱,被看得烦了,干脆起身去找摊主付钱,不想锅台边空无一人。
他放眼,半天才从一群卖蔬果的阿婆中间发现摊主,正啃着包子听她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听说了吗,陈家大公子,先前病了,昏迷不醒七八天,咱们露州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前些日子,莫名其妙醒过来,结果,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票号那个陈公子?”
“对,就是他。原本吊儿郎当天天在街上乱晃,如今也不跟那群纨袴喝酒作乐了,安安心心在铺子里学着当个像模像样的少东家,谁叫都不出去。他家老夫人高兴,跑去慈航殿一连烧了七日香,还开始每日往里头送五奉,香、花、灯、水、果。这果啊,就是我家送的,一个月,给五两银子呢!”
“哎哟,这不比你日日摆摊子强啊!”
“可不嘛,我也得烧柱香,谢谢神明菩萨,让陈公子改邪归正。”
差点将这一茬给忘了。
“菩萨”心下好笑,暗自答了句不谢不谢。
上巳那日,他恐陈家公子在洛予念手下吃瘪,事后伺机报复无有乡,遂趁其不备,在纨袴发间下了魇蛊最爱的香,以绝后患。
魇蛊又叫噩梦蛾,会徘徊目标之人床前,吸食汗液。它们羽翅上落下的磷粉会致人噩梦缠身,醒来便会失掉一部分记忆。
不想纨袴身子骨这般柔弱,竟还出了问题,好在有惊无险。
转了性,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笑什么?”洛予念半天等不到他回去,也找过来。
春昙没做声,往摊主面前递了几个铜板,而后拽着人离开。
*
洛予念的内伤没好全,但有灵药加持,歇了这两三日,御剑其实不是问题。
可春昙却执意要他休息,每日飞一会儿便叫停。
想到春昙凡人之躯,且大病未愈,在剑上一站动辄一个多时辰不能动,洛予念原也怕他勉强,遂顺水推舟与他走走歇歇,第三日傍晚才飞到淩波镇附近。
蓦地,洛予念肩头一轻,原本靠着他昏昏欲睡的春昙忽而站直了身体。
洛予念微微转头,看到他用力揉开惺忪睡眼,怔怔看着远方的一片蔚蓝,半晌才动了动嘴唇:是海……
本打算随意找一处歇脚,个把时辰之后继续赶路,便能在天黑前到赶回沧沄,可看这情形,洛予念自然改了主意。
虽说沧沄也毗邻海岸,可派内毕竟规矩重重,难保他尽兴。
于是,银竹稍稍调转方向,径直往东,向蜿蜒的海岸飞去。
午后,细沙被晒得温热,春昙蹲下捧起一把沙,微松指缝,细腻的沙砾便漏成一束砂瀑,被扑面而来的海风吹得歪歪斜斜。
近海无人,无垠的蓝远远接到天上去,洛予念犹记自己第一次见到海时的震撼心情,遂也不作声,远远跟着他,看他提着鞋袜,赤脚走在干沙与湿沙的那条分界线。
那人望着远处良久,席地而坐,回过头对洛予念道: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洛予念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坐望浪涌从远处一波一波推到岸边来,变成一层洁白的泡沫。 ', ' ')